资料图:著名作家白先勇 中新社发 李鹏 摄
|
资料图:著名作家白先勇 中新社发 李鹏 摄
|
中新网10月9日电 香港《亚洲周刊》刊登文章《白先勇与永远的台北人》,原文摘编如下:
白先勇七十一岁生日,回首文学与历史的前尘说,他写的台北人是特殊的一群,对历史有无限沧桑、遗憾和憾恨;现时台北“丑得可爱,丑得不讨厌”,人情味始终如一。
作家的生日也是文学的节日。九月十八日台北中山堂有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现场布置成六十年代氛围,这是特别为旅美作家白先勇七十一岁生日所作的摆设。
白先勇在他文学道路的照片前驻足许久,说,有如走过时光隧道,“走着走着都不想动了,最好停在一九六零年﹙白先勇创立《现代文学》杂志”。他笑得开怀,众多文化界好友齐来祝寿,生日贺礼则是天下文化与趋势科技共同合作出版的《白先勇作品集》,收录白先勇一生的重要作品,这将是目前华文世界最完整的收录与集结。
白先勇创作甚丰,集小说、散文、论述、舞台剧、戏曲等于一身,为当今台湾文坛最重要的创作者之一。他的文学创作,善于刻画时代变革、新旧价值交替与中西文化冲击下的人物心理,在充满人世沧桑感的笔下,并融合中西文学技法,创造独树一帜的文字艺术,也形塑了古今融合的美学典范,其在一九七一年完成的经典代表作《台北人》,曾勇夺《亚洲周刊》“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的第七名,被誉为“当代短篇小说家中少见的奇才”、“中国极具才气与成就的现代文学家”等。
生于广西南宁的白先勇,正在撰写父亲﹑国民党一代名将白崇禧的传记。在《亚洲周刊》台北的访谈中,白先勇谈兴极高,提到台北,他眼睛为之发亮,尾音上扬,“它丑得可爱,丑得不讨厌”!
唯在触及感情世界时,白先勇语带保留,但表示父母亲虽知道他有“同性恋”倾向,却从来不提也不问,十分尊重他的抉择,让他至今仍心存感激。以下是访谈内容摘要整理:
现在的台北人跟你(上世纪)七十年代写的《台北人》,不论政治、社会和文化环境等,都有很大差别,就你对台北的观察,你觉得现在台北人与当年的台北人有何差异?
面貌不一样,世代不一样,那时候的西门町是我们的西门町,现在的西门町我们没有份了,是XYZ世代的西门町,他们的文化了,因为已经世代交替了,可是我觉得人世之间与社会之间,总有变与不变的。
什么是变的?
表面的面貌变了,社会一时的风尚变了,现在更多元,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台北,表面是不太起眼的城市,可是它的内涵就复杂了,各式各样、各种的次文化都有,这是台北有意思的地方,台北卧虎藏龙很多。
什么是不变的?
大家都在叹息,世道人心不古,但台湾的人情味、台北的人情味始终如一,像十八日天下文化出版公司为我的作品集出版办的party﹙派对﹚就看得出来,好像那种party只能在台北举行,在别的地方不太可能,那个party很真诚的,来的人很sincere(真挚),过去的友情,过去每个人对文艺的梦想,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段历史,汇聚在一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原始的台北的人情味又回来了。像这样艺文界的聚会,在上海、北京,我相信没有!
香港也不大有,香港比较感人的是影剧界的团结,纪念张国荣啦,台北的文学、艺术,在其它华人世界不太多,美国也没有,在纽约不可能开个艺文party,没听说,比较小的party是有的,或者很形式的、大的鸡尾酒会,那天我们也是很大的场面,但感觉很温馨,这就是台北,这就是台湾。
台北人的品味,你认为有什么改变吗?
更国际化了,个别的台北人是有品味的,但整个城的面貌还是那么丑(笑),很丑的一个城市,算起来是亚洲城市倒数的,可是它丑得可爱,丑得不讨厌!这很奇怪,有的地方的丑,是你无法忍受的,但你可以忍受台北的丑,它的外表很丑,内在美(笑),它的人很可爱。
以前你是从文学中去阐释台北人,现在从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台北人,跟你心中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有的,我写的台北人是比较特殊的一群,是“国”破家亡的一群人,对历史有无限的沧桑、遗憾和憾恨,有心无心就反映在台北人里头,上一代那些人是我父亲那一辈的,现在的台北年轻人可能没有那种创痛,像我们念明末清初或宋元之间那种改朝换代的文学。
我们念《桃花扇》、《长生殿》,或者南宋那些词人,陆游、辛弃疾那些诗词,我们还是感受到历史的沧桑,现在的年轻人虽然没有我们的切身的感受,但我相信失落感是应该有的,那是universal,是普世的。
在《台北人》里的小说多半具有命定般的悲剧结构,你自己也说:“当初写完《台北人》时,可能无法分析写作时的感受,好多年后回想,当时的确很悲观。”现在仍有那种感觉吗?
失去就失去了,都找不回来了,现在的世界是另外的世界了。
最近你在写父亲的传记,你说很难写,困难在哪里?
太多的历史资料了,我父亲从辛亥革命就开始参加了,到在海南岛最后一战,也是我父亲打的,从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北伐、抗日、国共内战,到一九四九年,这三十八年不得了、翻天覆地的内忧外患,他都参加,我也不是学历史的,所以我现在只能择其要来写。
你写自己父亲的传记跟别人写你父亲有什么不一样?
这要分两部分来讲,因为我父亲很重要的事件,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发生了,这部分只能靠历史资料来写,例如一九四六年四平街抢东北那一仗是国共内战开始很重要的一战,后来蒋介石在他的回忆录——《苏俄在中国》里,承认国共内战最大的错误是东北四平街那一仗,当时国民党军队已经打胜了,孙立人部队已经过松花江,在那个节骨眼的时候,蒋介石突然宣布停战,(白先勇《第六只手指》里头有交代此事﹚,他派我父亲去督战。
我父亲去了以后极力赞成乘胜追击,蒋介石没听,后来在他几次的回忆录也提到这是他终身最遗憾的一件事,当然不是说那一仗赢了,国共内战就马上翻盘,但影响之大,造成东北把国民党拖垮。另一个部分是在台湾的部分,我跟他相处了十几年,我亲眼看到他晚年在台湾,是别人不知道,我看到的部分。
你说你跟父亲的关系跟其它兄弟不同,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重话?
我父亲确实没有对我说过重话,一来他可能太忙,也不仅如此,我可以有一个保命符——功课要好,学校功课好就可以啦,我父亲很注重念书的,我们的成绩,连月考都要拿来看的,查得厉害。
我们家的地位几乎是以学校成绩来分等,其实我也不是太调皮,但我做一些事,他们也不会管,只要把书念好就行了。
你们这种父子关系,你认为对现代的父亲有什么启示?
在那个时代,我父亲对我们很严,从小我身体不好,他对我很宽厚,只有一次对我说重话,是他要我寄一封信,我忘了,给他刮了一句,我一脸红,就这么一句,没有谴责过我一次。我很感激他给我很大的自信跟自尊。
从小对父亲的印象是什么?能否谈谈对父亲的感情?
我们从小就认为父亲是英雄,他总是骑着马回来,穿披风,很威武的,其实我父亲有很人性的一面,一是他对自己的下属很爱护,二是他很爱才,如果部下很有才、很能干,他就很喜欢,尤其跟他一样清贫子弟,而且发愤上进那种,他最喜欢,他自己也是过人的聪明,口出必行,令重如山。
一直抚养六个孤儿
我父亲有一个姓余的部属车祸死掉,家里有六个孩子,父亲怜恤他们,一直照顾这一家人,后来他们的妈妈也死得很早,剩下六个孤儿,我父亲就让他们住我外婆家隔壁,一直抚养他们,让他们念书。
你父亲哪一点人格特质影响你最深?
他做事情有超人的意志力,那时候广西那么穷,但他在广西实行改革,自己训练民团,每天跑,他做事情是很彻底的,非常负责任;我最佩服是他处于逆境的时候,当时在台湾,受到很大压力,政治环境对他很不利的时候,他很blue(忧郁),没有很多怨言,照样开国民党那种小组会议,跟那些教官、校官开会,他照样参加,什么会照样参加,他可以找着不舒服的借口缺席,没有,我想他要保持他一个尊严,他关心“国”是。
国际研究中国文学,都是从大陆的角度,忽略台湾这一块,事实上台湾也有很多不错的作家,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大陆改革开放后这三十年,台湾有一些优秀的作品,在文学史上那段时期,就要讲台湾文学为主,整个中文的文学来论,那几十年台湾文学补了那个空,而台湾文学整个艺术价值来说,当然也有不少好的作品。近些年中国大陆也有一些优秀的作品,台湾文学以后应该受到重视。
就写作风格、题材和国际地位,你觉得台湾跟大陆有什么差异?
那当然有,台湾文学在文字上,一直还是传统下来,没有断层波动,所以文字的精炼度,我觉得反而继承中国正统的文学文字下来,中国大陆文学有的当然也继承了这个。
有些经过了几十年的政治化的语言,有少数文字上好像精炼的味道就比较少了,他们的长处在于拥有大历史的背景,题材上比较大,王国维有一句话说,“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王国维举杜甫的两句诗:“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飞”,很微妙的境界,这不见得比不过“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一个很壮烈,一个很婉约,各有不同的境界,我想看台湾文学和大陆文学也可以这样对照。
很多人感觉台湾新生代作家路越走越窄,就像李敖说的,盯着自己的肚脐眼看。常写的是很个人化的东西,比较不容易引起读者共鸣,你有什么看法?
人世沧桑感、历史感少了一点,再给一点时间吧!
哪些台湾作家是你认为比较有潜力的?
中间有一群很厉害的,刚得到(台湾)文艺奖的施叔青写了两部大作品:《香港三部曲》、《台湾三部曲》,这位女士很厉害;骆以军、张大春、朱天文,也很不错,各人有各人的风格。
现在很多作家都是在互联网上写作受到注意,所谓的“互联网作家”,成为作家出名的终南快捷方式,但互联网作家为了出名常写煽、色、腥的东西,比较缺乏深刻的内容,你怎么看互联网作家现象对文学界的影响?
文学一向有俗文学和雅文学,互联网作家应该算是流行文学吧,那也影响不了严肃作家,不会的,以前也有很多通俗作家,一下要成名啰,或者要吸引一些人,我不晓得,我看不下去,因为他们句子好像很简化,没有真正很serious﹙认真的﹚。
有人说,你最大的贡献便是引领“同志”(同性恋)文学进入学术研究的殿堂,现在电影、文学,“同志”议题相当流行,你对这种现象有何看法?
这是世界性的,以前是禁忌,现在开放,以后一定会有很多这种题材会出来,以后会到一种境界,就是说这已经不是特殊的题材了,也是人类题材的一部分,那个时候“同志”题材跟非“同志”题材就没有分别了,“同志”也是人,也许有些地方特殊一点,但也有共同的部分。
你认为新一辈作家在处理“同志”题材上跟你那个年代有什么不一样?
我在写作的时候,心里面是没有禁忌的,要么就不写,一个作家不能有任何顾忌,要写,写到底。
我觉得人性最要紧
你觉得应该怎么看法就怎么写,不管写“同志”或非“同志”,我觉得人性最要紧,我觉得同性恋的“人”字很要紧,如果能写到这部分,我觉得就没有什么那个的。
会不会介意谈自己的感情生活?
谈感情生活,因为牵涉到别人,我尊重别人,就不要谈了。
最近有什么感动你的心,促使你想提笔写作的东西吗?
感动人的很多,我觉得一九四九年前后大波动的题材,好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写出来,我很想写。
有没有考虑回台湾定居?
夏天太热,台北什么都好,丑也没关系,我喜欢那个城,台北吃的、住的的确很方便,但夏天吃不消,我就要躲开。(童清峰)
图片报道 | 更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