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眷顾彩云之南,赐她六条水系大动脉、七座高原湖泊,还有数不清的山地、高原、河谷、断陷盆地。这里有最多样的气候、最丰富的矿产和动植物以及总量排名全国第三的水资源,这里的丰饶农业,仅靠雨水就能养活。
也许正因如此,当降雨突然消失,这片土地竟无所适从。连日来羊城晚报记者探访云南旱区,目睹河床干裂、庄稼绝收、人民生活窘迫,而这些极端场景或许还会更频密地出现。住在珠江尾的广东人民,当对这场珠江源头的水危机有更深的思考、更多的疑问。
问天
上天眷顾能到永远?
在云南曲靖市大莫古镇,镇委副书记陈自文站在戈依村村口,指着身边的小坝塘对记者说:“以前到春耕时,这里的水是满的,但这两年都蓄不满。”今年更惨,那口蓄水7万立方米的坝塘已经干涸,塘泥干裂。
离戈依村20多公里远,有个面积达400亩的天然水库“德格海子”,早在去年10月就干涸了,村里老人都说从没遇到过。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视察灾情时,曾蹲在那梅花桩一般的泥柱上,双眉紧蹙。
西南地区降雨异常已不仅停留在直观感受层面,国家防办抗旱一处处长张家团前年的研究发现,最近的30年西南地区降雨一直偏少———上世纪80年代,中国中部、西北南部和东北北部地区降雨偏多,西南南部偏少一成;90年代,全国大部地区降水偏多,西南东北部偏少一成;2000年至2008年,西部和中东部地区降水偏多,西南东部偏少一成……
降雨本就偏少,利用率还很低,云南省政府在旱情发布会上通报:云南雨季(5至10月)降水量占全年总量的85%,旱季降水量占全年的15%;占全省土地面积6%的坝区集中了2/3的人口和1/3的耕地,但水资源量只有全省的5%;全省水资源开发利用率仅为6.9%,不到全国平均水平的1/3。记者了解到,整个西南地区都存在类似情况。
大旱期间,一份名为《气候突变的情景及其对美国国家安全的意义》的预测报告风传于网上,文件成稿于2004年,由美国国防部出资委托商业公司完成,其中提到“中国南部和欧洲北部的关键区域在2010年前后将发生持续10年的特大干旱”———网友们认为,这是对西南大旱的精确预言。
尽管中国参与研讨的专家澄清,这份报告并不是科学结论,但它仍足以提醒:大自然的眷顾并非一成不变。同样受降水时空分布不均之苦、旱涝都越来越突出的广东,应当正视眼前的挑战。如果雨水不再充沛,南中国该怎么办?
问地
为何不能多修水库?
“为什么不建水库?”曲靖市罗平县大水井乡副乡长马省阳回答道,“我们这里是喀斯特地貌,地下溶洞特别多。建座水库,水都漏走了,蓄不住。”
此前的旱灾报道中,不少媒体把目光集中在“水利欠账”上,认为农村地区水利设施建设不足、年久失修,加重了用水困难。不过也有人认为,西南地区独特的地质和复杂的地势,也是当地水利“发育不良”的原因之一。
“喀斯特地貌”又称“岩溶地貌”,云南的岩溶面积居全国第二,主要分布在滇东南和滇东文山州、红河州、昭通市、昆明市、曲靖市。
“广东也有岩溶地区,主要分布在清远、乳源等地。如果水库下有溶洞,水就很容易流失;但是溶洞的勘测又特别困难,这是个世界性难题。”广东省水利电力勘测设计研究院院长张黎明说,有些水库建成后,库底经数十年的侵蚀,裂缝也会逐步贯通。
在罗平,记者探访过一个“牛街河水电站”,所在的河流完全干涸。除了久缺甘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上游河床坍塌,残存的水流潜入了地下。
地质条件不好怎么办?云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主任达瓦认为,没有条件修水库的地方,就应该多修、加修小水窖:“这次抗旱,农村的小水窖发挥了很大作用。有些地方水窖干了,政府还能组织人拉水去补满,方便村民取水。”
记者寻访受旱乡村时,随处可见或大或小、或方或圆的水窖,用砖块和水泥筑成,汇集雨水和山水;有些水窖还配了引水渠,滋润周边田地。
岩溶地区也并非建不了水库,云南省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院长王建春说:“有条件的地方,我们根据地形也建了一些水库,但要做好防渗措施,成本很高。”
灰岩分布广泛的罗平县,就在筹划于九龙河上游建设阿岗水库。此前该县使用的独木水库要分水至邻近的麒麟区,早已“独木难撑”,造成县里水利工程实际供水能力仅2944万立方米,相当于总需水量的25%,其中农业缺水7300万立方米。
“阿岗水库是我们的希望,只要建起来,不光县城,全县的农业灌溉都没问题!”罗平县县长张长英告诉羊城晚报记者。从水库的前期报告看,其“库水向外渗漏可能性不大,坝址具有建土石坝的地形地质条件”,所缺的仅为资金。
不过记者走访发现,罗平60万亩油菜花地多数靠降雨养育,很少有水渠连通,阿岗水库能起多大作用尚存疑问。
问人
水库只为城市而建?
在陆良,记者认识了县城一家修车店的老板,这位老板说:“县城供水没有问题,我们店里照常洗车。不过原来洗一次十几块,现在涨到30块了。”
的确,不管是昆明市、陆良县还是罗平县,人们照常喝水、洗澡、浇花,不同的仅仅是洗车贵了,桑拿停了。昆明附近的农村人就抱怨,村子“守着水库没水用”。
对此,云南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主任达瓦称:“昆明供水采用隧洞方式,水库从地下送水到城区,沿途的地表用不到水,这是工程性质决定的。”针对城区、工业的供水体系,很少兼顾农村的灌溉需求。
广大农村的水利工程多修建于20世纪70年代前,“吃毛主席的老本”;新修项目虽有国家资金支持,但地方上的积极性并不高———村民居住分散、地形复杂,修建小水利成本高、收益低。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也表示:“70%的投资是投到为城市服务,或者是电力设备上,我们很少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开展水利建设。”
有名为“曾是乡镇干部”的网友分析,水利资金多安排给大中型水库,主要用于大坝整修,干渠、支渠维修较少,运水时常跑冒滴漏。此外,政府对基层的监督重在防洪,一旦垮坝就重罚,干旱则不受处分,因此乡镇官员平常宁愿少蓄水。
大旱是场生态灾难?
在陆良县,文化局员工袁军魁指着穿城而过的河流告诉记者:“这就是南盘江,珠江的源头之一。小时候水很清,我常常进去游泳。现在不能喝了,只能用来灌溉。”南盘江目测宽约二三十米,岸边堆着大量生活垃圾,水流浑浊,不时有塑料袋、饮料瓶漂过。
云南地区丰富的水系,很多支流像南盘江一样,被工业或是生活垃圾污染。大旱期间,河边的居民仍要从外面拉水。
同样加剧旱情的,还有大片植被的破坏。西南地区土地坡度陡、土层薄,地下暗河多、溶洞多,本就容易水土流失,长期以来人们采用传统的烧荒耕作方式,加上过度砍伐、放牧,致使土地石漠化加剧。记者在曲靖市走访时,常常看到砖红色土壤上突兀的石块,甚至连片出现。据统计,云南石漠化地区的岩石裸露率一般为50%至70%,一些地方如文山州,因土层太薄,农民甚至只能在岩缝中耕种。
即使如此,云南农村的耕作方式仍没有太大的改变。小麦、玉米、油菜花、烤烟、核桃……记者走访的田地里,没有一块利用最节水的滴灌方式。问起灌溉方式,得到的回答常常是“有雨就够了,不用浇水”。 曾 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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