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也是生产力”
韩峰所在的烟草系统,属国家垂直管理。平时工作主要是,发展烟草市场和打击走私烟。有细心的网友统计,局长日记中,2007年和2008年的应酬吃喝多达56次。
要市场,便免不了迎来送往。酒似乎是一切艰难险阻的润滑剂。干部们认为,客人接待好了,项目和资金也就来了。商人和下属们认为,领导喝醉了,什么话都好说了。“很多工作都是酒桌上敲定的,去办公室只是画个押而已”,上述来宾干部说。
在来宾一些以招商引资为己任的部门,领导们甚至喊出了这样的口号,“喝酒也是生产力,接待也是生产力”。
官场潜规则生生不息,“我们每个人都往上面撒了一把沙,”覃刚说。
韩峰日记里的两位女主角,正是在这种氛围里,进入了来宾市烟草局。
毕业不久的盘珊珊曾是来宾市政府接待办的临时工。韩峰20多年的故交、来宾市原副市长、现市政协副主席黄桂廷记得,几年前某一个场合,韩峰希望给烟草局添点人手,跟他说,“厂家经常来联系,有个把年轻人倒水倒茶的还好看些,找年纪大的人家看了倒胃口。”
不久后,眉清目秀的盘珊珊转而进入来宾市烟草局从事接待工作,享有正式编制。
另一位酒桌的主力军谭善芳,在周遭人的心目中更是“长袖善舞”。她生于1981年,来宾红河人,自幼父母离异,“是穷人家的孩子,为人热情大方”,黄桂廷说。谭善芳小学毕业就出来闯江湖了,当过小旅馆服务生、导游、手机销售员,前同事认为她很低调,业务能力也强。她不漂亮,“眼角有些媚态”。那时的她看上去是谦卑的,穿着打扮都土气,只是每天都化妆,大热天也化。
2007年,在担任广东中烟集团红双喜区域代表时,她认识了时任来宾烟草局局长的韩峰,其后调入该单位从事销售工作。是年国庆,谭善芳结婚,丈夫是某著名通讯公司的“潜力股”。这段婚姻维持了一年便潦草结束,正是韩峰日记里记述的时间。
离婚后,仿佛忽然之间,谭善芳就“开始显富了”。她买了一辆车牌尾号是“111”的黑色轿车。她之前住的经济适用房,也换成了高档房产,还跟朋友合资开了一个茶庄。她已经俨然过上了来宾上层人物的生活,比如她在市中心某高档健身会所,一次性就办了3000多元的保养卡。
来宾市里,烟草局的一帮人是相当活跃的。经营业绩节节攀升,文娱活动也相当丰富。“大家一起喝酒,一起开联欢会,讲点笑话的情况也有”,黄桂廷说。
偶尔别人会开韩峰的玩笑说,那么多美女围绕身边,真幸福。
韩峰笑答,能看不能用啊!
光棍在来宾
2002年12月28日,柳州撤地建市,来宾也因此由一个县级市晋升为地级市。大量行政事业单位人员从南宁、柳州等地调派到来宾,当时系统内有句自我调侃的话是,“两三千光棍下来宾”。作为来宾市烟草专卖局的“开朝元老”,韩峰便是“光棍”之一。
刚到来宾的日子很艰苦,干部们大都租住在简陋的民居里。下午5点半下班没事干,回到宿舍也只能面壁。久而久之,为了不至于太苦闷,人们就习惯晚上三五成群地出门,喝点小酒,聊聊天。
这些没有归属感的人们造就了来宾大批量的“五一”干部。往往是星期五回家,周一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宾。
也是同时,来宾的娱乐业开始崛起。当地人记得,2002年以前,所谓的卡拉OK都是那种一元唱一曲的路边摊。而今,闹市区交错的街巷里,往往一连排的KTV,一连排的宾馆旅店。市区仅有的一个破败小公园里也满是KTV。
主干道维林大道把来宾城剖为东西两半。东边是新区,崭新的机关大楼和楼盘散布其间,是来宾权贵的象征,一副敞阔的现代化气派;西边是老城区,热闹而嘈杂。韩峰日记里所提到的“国大”,即是位于维林大道上的国际大酒店,那里曾是当地最好的酒店,四星标准,出入其中的都是西装革履的光鲜人士。国大曾是来宾市烟草局的定点消费地,二者签订客房6折的协议价。如今,市政机关的消费点已经迁徙到新落成的五星级酒店——裕达国际大酒店了。
不少干部选择的业余生活,往往是“吃饭喝酒——KTV——洗脚按摩”的一条龙服务。以至于当地的KTV平日火爆,周末反倒清冷。
一群男人吃饭总归耐不住寂寞,便习惯地“叫上几个美女”。“美女”一般就是单位的女下属,大家各取所需。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来宾干部表示,在这种大量“光棍”和“五一”干部的背景下,“官员有个把固定的,或者某段时间固定的‘女朋友’很司空见惯”。这里的官场甚至不乏“第四者”。
这位干部称,小谭经常像蝴蝶一般在各个场子里周旋,至于她是不是韩局长的“女朋友”,酒场上的人心知肚明。
而据来宾副市长卢运福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表示,“来宾的绝大部分干部是艰苦敬业的,灯红酒绿有没有?肯定还是有的。但这需要时间的检验。”
“乱写”的后果
尽管认识韩峰二十多年,来宾市政协副主席黄桂廷并不理解韩峰为什么要写日记,尤其是那些谁送谁东西的细节,“那是高压线,一碰就要掉”。即将退休的黄桂廷是来宾市少有的有勇气敞开了谈韩峰的干部。
“影响到七八家人了,还牵涉到兄弟朋友”。由于日记里屡屡提及“黄桂廷”的喝酒事宜,他这些天已经接了300多个电话。
他为韩峰鸣不平。他说韩峰有本事是大家公认的,也是组织上“万里挑一”的干部,肯定是有人存心“搞”他。
黄桂廷在春节以前就在网络上看了局长日记。当时他特地致电“慰问”韩峰,韩其时还没有被停职,也没有被调查,火冒三丈地回了一句,“他妈的离婚关我屁事!”
而至于“离婚”指的是谁,倒引起坊间无数猜测。人们津津有味地对谁“搞”了韩峰,开始了福尔摩斯式的分析。嫌疑最大的人是谭善芳的前夫,因为来宾烟草局内部有消息称,不久前曾有一名男子因此事大闹烟草局,并被警察带走。《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联系了某通讯分公司担任副总经理的谭善芳前夫,对方一听是记者便挂掉了电话,之后便不再接听。
二号嫌疑人则是韩峰的竞争对手,从法规处调到销售处,势必会引起某些人的落差。而据网络上可供追溯的局长日记,最早的发布时间是在2009年11月25日,正是韩调整岗位没多久。
韩峰本人的手机一直处于秘书台状态。据广西区烟草局介绍,韩峰本人已于3月初报案,理由是个人隐私被恶意泄露。
女主角们的行踪成为一个谜。来宾市烟草局办公室主任梁灼荣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介绍,出于人性化考虑,已将涉事女职工派去外省出差。
但流言飞语和追踪从未停歇。大群的记者隔三岔五到谭善芳门口苦等,一无所获。来宾市公安局内部也开始流传段子,比如说谭善芳到派出所改名字未果,或者谭善芳家里也搜出了日记。
网民们更是掘地三尺地搜索着女主角的照片。人肉搜索的杀伤力在一波一波扩大。一些疑似谭善芳、盘珊珊的照片在各论坛里传得铺天盖地,事后证明90%都是张冠李戴。白T恤、红短裤的疑似谭善芳,结果是一名还在念书的禁烟志愿者,女大学生窘得成日戴着口罩。还有一名象州女教师演讲的照片被疯狂转载,“下午我还是盘珊珊,晚上就成杨淑红了”,无奈之余,她去派出所报了案。
在思考网络暴力的同时,覃刚也认为,“局长日记”的风行是一次契机。他说,这正如厚黑学里的“补锅法”,一口锅裂了缝谁也不会在意,但把锅适当地砸一个黑洞,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反而会使得问题更好地解决,补好这口锅。
2010年3月4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来到戒备森严的来宾市烟草局采访。保安说这几天局长吩咐下来,要严格把关。局长办公室的灯亮着,但手机和座机始终无人接听。办公室主任梁灼荣接待了记者,他承认来宾市烟草局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事情发生后,局里开过好几次会,领导要求保持员工稳定,现在工作也正常开展了。
梁灼荣不愿对与他共事六年的领导韩峰进行任何评价,他只反复说,“一切等组织的调查结果”。
中午记者在来宾市烟草局的食堂吃饭,四块钱一份的两荤两素。一进门,几位排队打饭的男职工指着记者偷笑,几秒后收起笑容,恢复平静的面孔。
记者在离开后不到半小时就接到办公室主任梁灼荣的电话。这位常年负责接待的干部小心翼翼地说,中午那顿饭不算接待,你可别乱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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