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1日下午，刘洋只身踏上了赴法的旅程。此时此刻，这位被称为“诉讼追讨海外流失文物第—人”的律师心情相当复杂。

　　赴法追索圆明园兽首铜像记

　　(一)

　　去年6月，刘洋以原告身份向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决被告，一名美国男子返还其持有的两颗自龙门石窟非法流失海外的佛首，并赔礼道歉。此事一度引起舆论广泛关注，该案亦被某媒体称为“个人追诉国家文物第一案”。自此，身为律师的刘洋和他呼吁的以诉讼方式追索海外流失文物也“高调”进入公众视野。

　　2008年年底，佳士得公司将于2009年2月在巴黎拍卖来自圆明园的鼠首和兔首的消息传出后，刘洋再次高调介入，呼吁以诉讼方式索回兽首并出面组建追索圆明园流失文物律师团。

　　圆明园铜兽首原有12件，分别为十二生肖头部塑像。清末被八国联军劫掠出国。现回归的5件兽首都是购回的。除了购买和自愿捐赠这两种回归途径，法律人士认为，用法律的手段索回历史上被掠走的海外文物，缺乏必要的国际法律保障，困难重重。9年过去了，关于文物的“回归”途径与障碍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兔首和鼠首却将要被拍卖。

　　任其被他人拍走，还是直接出面回购?刘洋喊出了又一种可能:通过诉讼的手段，阻止拍卖。

　　高调，是刘洋采取的一贯策略。组建律师团、向两件兽首的持有人皮埃尔·贝杰和拍卖商佳士得公司发出律师函、四处征集起诉佳士得的原告，借助媒体的力量，刘洋的每一步工作都被社会所关注，把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一步步向前推进。

　　不过事情并不顺利，刘洋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赴法诉讼，需要有适格原告，也需要寻找在法国有执业资格的代理律师。

　　2月12日，法国一位“不愿暴露姓名”、自愿代理本案的律师，因为对爱新觉罗家族宗亲作为本案原告信心不足，宣布退出代理。这让刘洋深受打击。而此时，据佳士得原定的拍卖日期2月26日(北京时间)已不足两周时间。

　　14日，事情有了转机，“欧洲保护中华艺术联合会”同意作为原告参加诉讼，具有法国执业律师资格的法籍女律师任晓红同意担任本案代理人。可是，同日，法学教授王云霞对此事提出质疑。原本同意提供经费的赞助人发生了动摇。

　　尽管麻烦不断，可是在刘洋看来，这场诉讼才是中国人以诉讼方式追索海外文物的第一案。而在洛阳提起的那场诉讼，至今在立案后还没有下文。

　　因此，2月21日下午，在迈出国门之际，他的心里焉能不百感交集？

　　(二)

　　巴黎时间2月23日上午，巴黎大法院一个只能容纳三四十人的法庭里，座无虚席。大批不能入内的记者只能聚集在法庭外。

　　由欧洲保护中华艺术联合会提起的佳士得非法拍卖圆明园兽首一案正在开庭审理。刘洋赶到时，庭审已经开始了。

　　由于事先得到的消息是本案不公开审理，所以刘洋一直担心自己能否进入法庭。陪同他的法籍华人通过门卫告诉法院方面，来自中国的律师希望能参加庭审。很快这一要求得到了批准，法院方面同意刘洋通过礼仪通道进入法院。

　　找到审理此案的法庭并不难，他们向路遇的法官询问，“中国文物的诉讼在哪儿?”“就是那个法庭。”看起来法官们也很关注这个案子。

　　有记者认识刘洋，所以他一出现就被围了起来，急于听庭的刘洋用力挣脱记者，进入法庭。

　　法庭内，法官们呈扇形坐着，与法官席相对的是原被告及其代理人席，原告的代理律师只有任晓红一个，以及她的一名法国助理，被告请了7位律师，还有一位代表法国文化部的律师，共计8位。

　　任晓红律师的发言已经结束，代表被告方的代理律师开始了冗长的轮番发言。

　　刘洋说，看得出对方的律师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们描述了圆明园的历史，在北京的什么方位，提到了准备拍卖的两件兽首离开中国的历史，怎样层层转手。正如国内一些法律人士担心的，原告资格问题成为被告代理律师攻击的重点。他们称，具有诉讼主体资格的应该是中国政府或圆明园管理处等官方机构，“欧洲保护中华艺术联合会”，不是直接的利害关系者，没有资格代表中国作为原告提起诉讼申请。

　　对方还提到了中国国内的舆论，认为这是一场恶意诉讼。他们说原告选择这样一个时机提起诉讼，并在中国国内进行媒体轰炸，意图用舆论影响法官判断，就是想把拍卖搅黄。有代理律师甚至警告，如果法庭判决原告胜诉，允许中国人把文物拿走，那么法国的很多博物馆就要被搬空了。

　　听着被告代理律师一个一个地发言，刘洋很着急。由于他不懂法语，只能由旁边的华裔朋友轻声把对方发言的内容转述给他。他认为任晓红律师应该提请法官制止发言，但任律师并没有这样做。

　　庭审一直进行到中午，在庭外有人告诉刘洋，“看来你们要败诉了。”

　　走出法庭，刘洋再次被记者围住了。一些法国记者向刘洋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你回到国内后是不是会成为民族英雄?”“你是不是可以因此赚很多钱?”……

　　下午宣布判决，败诉成了定局。任晓红律师没有出庭。

　　这一消息传至中国，正是北京时间24日凌晨。刘洋“虽败犹荣”的观点也被传回国内，在网上引起了种种声音，有叹息，也有讽刺。

　　而此时，刘洋正怀着沮丧的心情徘徊在法国的街道上。最后，看着眼前几乎一样的法国建筑，他迷路了。

　　(三)

　　巴黎时间2月25日下午，刘洋早早赶到巴黎大皇宫外，鼠首和兔首将在这里拍卖。

　　诉讼失败后，刘洋和法国的华侨组织又做过很多努力，比如通过总统的顾问向总统转达希望阻止拍卖的请求。可是努力一次次失败，一扇扇门关闭了。

　　另一方面，刘洋了解到，很多法国人对圆明园没有什么了解，对圆明园遭洗劫的历史更是陌生。法国部分媒体也起到了错误的导向作用。中方追索圆明园流失文物的消息，也引起法国媒体的关注。但是在铜兽首持有人皮埃尔·贝杰开出“以改善人权换回文物”的条件后，法国媒体作出了呼应的姿态。为了发出自己的声音，法国华侨和中国留学生自发组织起来，到街头向巴黎群众发放有关圆明园兽首的材料。

　　就在刘洋等候拍卖开始的时候，一位中国记者也来了。他乡遇同胞，刘洋感到特别的激动。谈到诉讼的失败，刘洋再次流泪了。

　　拍卖会开始后，刘洋看着拍品一件一件被买走，不禁心中忐忑。

　　既然拍卖无法阻止，流拍就成为下一个希望。高调诉讼本身，就是为流拍创造条件。根据《国际统一私法协会关于被盗和非法出口文物公约》的规定，“被盗文物拥有者应当返还该被盗物”。刘洋就是希望通过诉讼使世人皆知，被拍卖的圆明园兽首系被劫掠文物。如果买家知道这两件文物是被劫掠物品，也许就不会参加拍卖，否则即便买下也不会被认为是法律上的“善意取得”。

　　毕竟，谁也不愿买个古董惹一身官司。

　　可是，至圆明园兽首露面前，还没有一件拍品流拍。

　　随着拍卖的进行，场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就要轮到兽首了，主办方宣布暂时休息。拍卖重新开始时，拍卖大厅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这让刘洋更加不安起来。

　　展厅内，幽暗而柔和的灯光照在两尊铜兽精致的玻璃罩上，更是增加了一丝神秘感。

　　刘洋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开始举牌，报价在攀升。1400万欧元，落槌!

　　此刻，正是北京时间26日凌晨。

    (四)

　　两天后，刘洋得到消息，拍得两件兽首的人是中国商人蔡铭超。此时，他正在开往西班牙的火车上。

　　当天，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他说自己当时的心情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同时，他又表示不认同蔡先生的这种做法。

　　事实上，在兽首被拍走后，他就开始筹划第三个方案:将把买家作为继续诉讼的目标。去西班牙的目的，就是想把海外追索文物律师团的圈子扩大，让更多的海外律师参加进来，为以后在更多国家提起追索诉讼做准备。

　　从西班牙到德国，对于中华民族的深厚感情，让刘洋找到了更多同盟者。回北京的路上，他有了一个更宏大的规划。

　　3月20日下午，刚刚回到北京、仍然一脸疲倦的刘洋再次高调宣布，他将在北京注册成立一个全球华人律师团组织，名称初步定为“全球国宝追索组织志愿者联盟”。

　　成立这样一个组织的目的，是鉴于法国诉讼的教训，没有适格的原告，没有直接请求权在海外起诉仍会被驳回，他认为，如果该组织成功注册，将基本满足这一条件。

　　实际上，这样一个组织是何性质?能否代表中国并成为被海外司法机构认可的适格诉讼主体?仍是一个问题。

　　而中国适格的文物管理部门，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出面担任这样的诉讼主体。有人回答记者采访时这样说，一旦付诸法律，就要有把握，因为败诉可能给以后的追讨带来法律上的障碍，“别人会把这当一个案例，拍卖流失文物因此也会成为一个默认的商业惯例”。他们的担忧也许并非没有道理。

　　但是，如果连适格的诉讼主体都没有，通过诉讼追索海外流失文物的探索再有价值也不过是临渊羡鱼。(郑博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