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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届三中全会前夕,北京市大兴区黎明村的土地确权,彻底改变了村民与村官的关系
★ 本刊记者/杨中旭
43岁的王海树运气一直不错。
他是村里公认的种田能手,一个人就承包了村里的7个大棚,逢春种甜瓜,逢秋以西红柿为主。他付得起辛苦,整天不得闲,总是能让自己种的甜瓜比春天早几天上市,西红柿比秋天晚几天上市,从而躲开农产品上市高峰。一年下来,毛收入能有7万以上,纯收入也有4万多。在距离河北更近、距离北京城区更远的大兴区礼贤镇黎明村,这些收入,足够一家四口过上蛮小康的生活。
确权
奥运之后,村里传来了土地确权的消息。按照均分土地的原则,每人1.76亩地。王海树一家四口,该是7.04亩地。
虽然比7个大棚的9.1亩地少两亩,但王海树还是很知足。和村里的另外108个户代表一样,他心里清楚得很,目前的土地,只在承包的收益上比较充分。一旦土地改变用途,涉及到的补偿费,农民“肯定是要吃亏的”。土地确权之后,衍生收益全归自己,“打个比方说,假如第二机场占了村里的地,每亩起码不得补偿个10万20万的”?
王海树所生活的黎明村,人口只有400多,109户,村子不大,却是远近闻名,甚至有点令人羡慕乃至嫉妒。闻名得益于本世纪初村民们的集体发现,这个村子的土壤适合种甜瓜,7年过去,黎明村的甜瓜已经成为了一个品牌。
进入2006年,黎明村成为北京市新农村建设试点村,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刘淇曾经亲临视察。按照新农村建设“村容整洁”的要求,村里把农民的房屋都刷成了红色,乍一看去,委实有些土,但却整齐划一。市里还投资百万以上,在村北建了一座沼气站,不需村民花一分钱,政府帮助村民把管道也接好了。
让其他村羡慕乃至嫉妒的事儿还不止这一件。既然甜瓜已经成了品牌,市里又出资帮助村上建了一批大棚。一个棚造价6400元,村民只需出500元即可,收益全部归村民所有。
这并不是村里的第一批大棚。2002年,村上补助1000多,村民自己出5000多,可以承包5年大棚。大多数的村民看不出大棚的妙用,结果很少有人出手。村支书刘瑞山回忆说,当时都不肯承包,我就和村长带头,但也没太管用,大多数的棚,都被村外的人包走了。
王海树就是村外人当中的一个。他当时户口还在与黎明村一路之隔的新升村,看到了这里有利可图,他陆陆续续盘下了7个棚,并在2003年把户口也转到了黎明村。
9月初,村委会贴出告示,根据上级指示,土地确权即将开始。
村支书刘瑞山做的第一项工作是民意调查,109户的户主,没有一户反对确权。
老村民们回忆,近些年来,村里头吃够了权利不到位的苦。2001年,京开高速从村西穿过,每亩补偿2.5万元。村民们很快得知,就在村北的庞各庄往北,每亩都是补偿8万元。村民们希望能和上面谈谈,上面只和书记和村长谈。书记和村长也不答应这区区两万五,硬被“摁了回来”。
“如果土地确了权,有一家一户不同意,都不行。”王海树说。改革开放以来,地处华北平原的黎明村也受到时代浪潮的冲击,每年新出生的人口甚至赶不上故去的老人数量。按照原来的议事规则,每隔上5年,村委会就会根据人口变动的情况,重新发包。“到了2008年,上面的意思是:确权要30年,之后一切收益都归农户。”刘瑞山说。
最近两年,盛传北京市第二机场落户礼贤镇,村里稍有点余钱的农民,开始在镇上购置商铺。大学生村官云晓波说,这和确权是一个道理,就等着国家征用,以获得收益。
举报
村不大,又是熟人社会,很快,第一轮土地确权方案于9月7日张榜公布,王海树一家四口,分得7.04亩地。
村委会很快就接到了举报:王海树在新升村也有地!
刘瑞山找到王海树,王海树爽快地承认,新升村2002年就分了地,他和老婆有6.1亩麦地。刘瑞山追问,这是几个人的地?王海树回答:两个人的。刘瑞山说,你得开个证明过来。很快,王海树就找新升村村委会和礼贤镇经联社开来了证明。
9月15日,第二轮土地确权方案出炉,王海树的地,从7.04亩变成了3.52亩。
眼看着自己的承包收益就要减少一大半儿,王海树的老婆两次找到刘瑞山,提出一个要求,我们宁肯放弃那6.1亩新升村的麦地,只要这边再给我3.52亩的大棚就行。记者曾经问及麦地的收益,王海树回答:只是一点口粮而已,和大棚相比,根本谈不上赚钱。刘瑞山犯了难,新升村的土地确权和这里一样,一确就是30年,你可以租赁,甚至可以继承,但就是没听说能退地。而且,这是新升村的事儿,他一个黎明村的村支书说了也不算。
王海树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黎明村分得3.52亩大棚的地,加上新升村的6.1亩麦地。但他还是心里有点不平衡,说,村里和我一样的外来户又不少,凭什么他们能分足了地,我却不能?他们从陕西来,从河北来,山高皇帝远,谁知道他们在那边有没有地!敢情新升村离得近了,大伙儿都知道我。到了最后,这规定可别只针对我一个人!
皮球又回到了刘瑞山这一边,他的回答很干脆:别人从陕西等地寄回来的村镇两级政权证明上说没有地,我认村、镇两级政权的公章。既然你们已经有了两个人的地,这边就不能多给了。
火药味越来越浓。9月27日上午,刘瑞山和土地确权小组的成员说,大家做好准备,再不退地,就拆大棚。随后,他和专程赶到这里的镇上的新农村办公室主任全寿臣、经管站副站长赵健会面,3个人商量,要做好最坏的打算,9月29日一早麦地进行确权时,得从镇派出所调6名警察来帮助维持秩序。“但愿别出事儿,咱再做最后一把努力,下午找几个老人谈谈”。刘瑞山说。
排议
10月11日,记者接通村民杨来胜家中的电话,一个稚气的女孩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你找我爷爷啊?
之前云晓波介绍的情况看来属实:杨来胜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叫杨朝霞,从外地召来了一个上门女婿。
这个上门女婿白乃琴,正是从陕西省子长县开回无地证明的那个人。虽然他和王海树都是外来户,但直到如今,白乃琴还没有黎明村的户口。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杨朝霞也因为早年在供销社工作的原因,变成了“农转非”。白乃琴没有北京农业户口,孩子们就只好跟着母亲的户口走,到了确权之时,杨来胜忍不住叫起苦来:我家7口人,就只能分我老两口的地了。
根据白乃琴的说法,子长县自有规定,外出打工者一律不给留地,他也就因此在当地衣食无着。之前9年,尚有黎明村的承包地可以维持生计,确权之后,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
村支书刘瑞山说,这样的农转非人口,村里有70多个,“前些年扩招,好多学校为了招生,都允诺给转成城镇户口。咱村里的孩子考去了,户口走了,没了地。毕业后,国家不分配工作,自己找家私企干着,没半年丢了饭碗的人有不少,就还回村里住,务农为生。他们几乎没享受到城镇居民的任何保障,什么医保、最低生活保障通通没有,城里不管他,村里再不管,难道要他饿死?他为了不饿死,就会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根源,你说这话对吧?”
9月初,黎明村召开土地确权动员大会,刘瑞山在会议室里拿出了自己已经在脑海中盘桓很久的一套方案,这70多人,算进分地总人数里面,这样,全村有户口村民适当让利,最终每人可分得1.76亩地。
会场上几乎立刻就乱了套,因为有好几个人马上就发言反对。
64岁的杨万彦老人此时站了起来,说出了“合法、合情、合理”6个字。这6个字,后来被刘瑞山反复引用,“部分村民反对有他的道理,从法律上,他没有理由让步;但从情理上,都是一村的村民,该让步”。
杨万彦说,这70多人,只是每人有那么一亩七分六的地,只有农地承包权,没有其他权利,只为有口饭吃。将来土地如果被征用,或者有土地使用权人应该获得的好处,并没有他们的份儿。土地确权的根本利益,并没有被触动!
杨万彦和几位老人压住了场子,云晓波后来称其为“无职党员”。但“无职党员”没有压住镇里面,报上去的方案被退了回来。
确权小组决定再次民调,109户户主都收到了是否同意给“农转非”人口以1.76亩承包地的问卷。109户问卷收齐,只有6户反对。刘瑞山再赴镇政府,做了一整天的工作,终于过关。之前的冲突,在老人们出面之后有了转机。在9月27日下午,“无职党员们”对书记保证,帮助维持确权秩序。之前,十户一组(每组至少一个老人压阵)的会议,刘瑞山已经给村民们开了不知多少次。到了9月28日,刘瑞山心里有了底,说,来俩警察,意思意思就行了。
9月29日一大早,麦地开始确权,杨万彦等老人持钢尺亲自丈量,监督打桩,两天之内,麦地被全部分光。两名警察,用云晓波的话来说,就一直坐在办公室喝着茶,无事可做。
“十一”长假之后,刘瑞山再次见到记者,第一句话就是:那些不稳定的事儿,终于给平了!“十一”期间,刘瑞山找到五保户刘玉芳等老人,劝说这些没有能力耕种的村民把自己的大棚租赁给王海树、白乃琴这些有能力的村民,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拆棚了。拆棚只是吓唬吓唬王海树他们而已。真要我拆,我可舍不得。那一个棚,就是6400块钱呐!”——这个村官的做法,有意无意之间,为未来的土地流转埋下了伏笔。
尾声
进入10月,确权后的麦地纷纷种上冬小麦,刘瑞山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半个世纪了一直是这样。这一回,集体这一级被架空了,我也就到站了。”
“确权是好事,农民得到了应得的权利。但我还是要说,这对规模经营,发展集体经济,对更快地改善农民生活不利。”
随后,杨来胜说,我女儿这个时候该从地里面回来了,我把她给你叫来接受采访。杨朝霞在面临同样的问题时——显然父女二人没有统一好口径——回答得异常简单而干脆:如果地是我自己的,是不是有利益,是不是该联合别人,我自己能看不到?
至于外界担心的土地流失和兼并,杨朝霞更是毫不担心:这是农民的命根子,没有足够的利益,不会轻易转让的。
此前,刘瑞山曾经爽快地承认,所谓集体经济,实际上就是村支书和村长两个人说了算。老人们在接受采访时,没有更多提及村里集体经济的好坏,更多谈到了其他村落“村官低价出让土地”等案例。杨万彦说:中央这一轮土地确权,这法儿不赖。
据老人们说,村里的公章和会计的章,早些年就被统一收到镇里去了,但这还没有治理到“根儿上”。这一轮土地确权,称得上是还权于民。“以后村官还能干啥?村里虽然没了集体的地,但还是有集体的产权,比如拖拉机、水井等农机设备。将来哪个件儿坏了,他都得修。这是个累活儿,也是个出不来猫腻的活儿”。杨万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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