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三分之一溃坝方案,20万市民紧急上山避险;按照二分之一溃坝或全溃坝方案,绵阳全市紧急举行疏散避险演习……连日来,水位节节攀升的唐家山堰塞湖,如同悬在绵阳市民头顶的一个“定时炸弹”,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刚刚躲避了地震又要躲水,”生活节奏舒缓、一贯悠闲惬意的绵阳此时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危城”;昨天,本报驻守绵阳抗灾一线的全体记者走上街头,用手中的笔和镜头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记录下危城中人们的喜怒哀乐。
7时30分
王子大酒店
酒店三楼的餐厅里,吃早餐的客人屈指可数,三三两两的人们各自占据了一个方位,很鲜明地表示出他们分属于几个不同的群体:高鼻梁卷头发的几个老外坐在餐厅正中间的一张桌子上,他们是连日来驾驶米-26直升机往返奔波于唐家山堰塞湖运送油罐和给养的俄罗斯机组人员;背心后面印有“北京城建抗震救灾”字样、坐在靠窗位置的,很显然是来自北京支援灾区重建的工人们,十几天来,他们先后奔赴安县、江油等重灾区,将从北京千里迢迢输送来的建筑材料变成一栋栋遮风避雨的新家园;而那些行色匆匆、顾不上交谈吃两口就走的人,多半是水利部派来的专家组成员,正是他们夜以继日的科学谋划,才使得这座城市的人们对唐家山堰塞湖有了更多的把握,得到了更多避险的信心……
透过餐厅的玻璃窗,对面的绵阳火车站广场一览无余,只不过昔日繁忙的车站此时已是人影稀疏,只有那些写有“感谢全国人民对灾区的无私援助”等字样的红色条幅依然鲜亮。
10时
人民公园附近商场
人民公园附近的一家商场已经营业了一个小时。处在非常时期,周围商业街上的绝大多数店铺已经闭门多日;即使仍在开门营业的商场,营业时间也被严格限定在朝九晚五之内。商场售货员说,由于不知道紧急撤离的命令何时会下,这家商场也随时可能关门。不过商场内循环播放着的轻柔音乐,似乎舒缓了这里的紧张空气。
一周前的星期日,正是在这家商场附近,6.4级余震发生后人们惊慌逃离的画面曾在电视新闻中反复播放;但此时走进商场购物或闲逛的人们,似乎已经忘却了恐惧的情绪。由于恰逢“六一”,商场门前搞起了童装促销,几乎每个在场的孩子手中,都握着一只色彩鲜艳的气球。商场内,一位少女惬意地倚在化妆品柜台前,她的脚下俯卧着一只百无聊赖的小狗。
不过这种悠哉的氛围似乎很容易被瓦解。附近一家还在营业的手机专卖店里,柜台中所有的样机都被撤去,四五名店员聚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闲聊着。斜对面一家商店,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卷帘门前,堆砌着半米高的沙袋,看上去分外刺眼。
10时40分
绵阳南郊机场
北京飞往绵阳的CA1451次航班平稳降落。
航班上下来的客人并不多,这个时候没有特殊使命的人是不会轻易飞临这个“是非之地”的;然而,人群中一个特殊的小分队却引起了记者的注意,一打听,原来他们是来自中国科学院的专家,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些还未恢复通信的重灾区。
透过舷窗,记者看到绵阳南郊机场的停机坪上,在三三两两整装待发的民用航空机群中,一架架裹着迷彩外衣的军用直升机格外显眼,它们有的整齐停立、有的还在飞速旋转着螺旋桨,有的则正轰鸣着展翅飞向空中。
这些军用直升机曾经奋战在唐家山堰塞湖坝顶,如今它们承担着一项特殊的使命:从唐家山堰塞湖坝顶转移施工人员和相关专家。
在机场到达出口,绵阳的出租车司机们依然在招呼着生意,不过从他们的口吻中能够听出来:这几天“生意不好做了,人少喽。”
11时10分
九洲体育馆帐篷学校
由帐篷学校的孩子们表演的“六一”联欢会正在举行。此前一天,孩子们已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彩排;早晨临近联欢会正式开始之前,学校老师又组织了最后一次彩排。在表演诗朗诵时,孩子们仍然把握不准抑扬顿挫的语气,但他们的表演吸引了很多安置点内的受灾群众前来参观,这其中有不少人就是他们的父母。彩排结束时,一位老师这样告诉孩子们:“刚才很多朋友和大人告诉我,你们的表演非常棒!”
13时
南河体育中心
骄阳似火,白色的南河体育中心在重重绿荫下有着难得的清凉。
这里曾经是北川、平武、安县等来自重灾区的10461人的家。体育中心绿茵场上搭建的帐篷曾为他们遮风挡雨,给他们受伤的心灵带去了些许的慰藉。
随着唐家山堰塞湖坝顶施工人员撤离,自然分洪的消息传出,在这个临时的家居住的10461人也都告别此地。记者看到,在体育中心南七入口,一辆蓝色的大卡车停靠在此,几名工人正在将帐篷内拆掉的床板装车。体育场里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六孔红方砖,壮观的景象中包含一种离别的意味。
工人们说,床板将拉到绵阳城内地势较高的地方,在那里将搭建新的帐篷,也将成为另外一个新家——不过这次的主人是因为唐家山堰塞湖被撤离疏散的市民。
14时
南山街道
涪城区南山街道御营一社区居委会内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这个社区管辖着13个小区、9个单位,总人口超过1万人。
四名工作人员在用复写纸抄写着“唐家山堰塞湖溃坝涪城区疏散撤离回执指南”,一旁的赵清副书记更是没闲着,一直在和相关指挥部通话商谈疏散事宜,嗓子听起来都喊哑了。考虑到社区内有一些残疾人、老人,赵清已经将疏散撤离的车辆联系好。
工作人员个个“奋笔疾书”,据他们介绍,“唐家山堰塞湖溃坝涪城区疏散撤离回执指南”要填写3978份,填写完毕之后还要挨家挨户发送下去。
疏散撤离回执指南上明确了该区的疏散撤离路线——洞天山顶,那是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快走十多分钟就能到达。指南上还将赵清的小灵通列上了,她说万一发生什么紧急事情,居民可以直接跟她联系。
居委会外看似一潭平静的湖水,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急切地喊着一个“跑”字。10岁的张玉对于撤离的第一印象就是“到时候跟在爸爸妈妈身后跑,带上雪米饼”;御苑巷街头摆摊卖西瓜的老赵说,紧急情况一旦出现,开上自己的三轮摩托一溜烟5分钟就能到达高处;卖手机的店主说,自己也简单,卷帘门一拉就可以“溜之大吉”。
15时
沈家坝街道
宽约百米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辆车疾驰而过;银行、邮局、超市、小饭馆、服装店……所有沿街的店铺全部大门紧闭,密闭的卷帘门、拉紧的窗帘、门前台阶上堆得高高的沙袋,所有这些,都预示着一场灾难似乎正在慢慢逼近。
这里是涪江沿岸的一块风水宝地,但又是绵阳城里地势最为低洼的区域,按照三分之一溃坝方案,两天以前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就已经全部被疏散到城市边缘的高地。人去楼空、繁华不再,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虽然十字路口那家诊所的外墙上,用红笔标示出的三分之一溃坝、二分之一溃坝和全溃坝的水位线分别达到了一楼中上部、二楼小部分和三楼的高度,但是眼下似乎没有几个绵阳人会认为这是即将发生的真实的事情——他们宁可相信,为了防备万一,大家只是暂时出去避一避而已。
“人走了,安全不能松懈,各家各户的东西还得有人看,”坐在久安社区大铁门里面守卫的大爷这样解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驻守在这里的原因,“前两天疏散得匆忙,很多人都没有带够生活用品,白天回家取东西的人也不少,我得给他们开门,还得随时辨认进出人员的身份,不能稀里糊涂地把小偷放进来。”
16时30分
御营一社区居民楼下
居民陈阿姨隔着社区药店紧闭的玻璃门看了好久,神情有些失望。贴在门上的告示写道:“因堰塞湖事件,本店暂时将药品及人员安全转移,大概三天以后营业。”陈阿姨原本想来这里领些免费发放的板蓝根,有些扫兴的她一边背着手蹒跚走开,一边不停地抱怨:“又没有人来通知,逃得那么快做啥子么!”
几乎每座居民楼前的树荫下,都有人围坐在一起打麻将,旁边还有不少观战者。正午泛起的暑气此时仍在蒸腾,有人额头上已挂上豆大的汗珠。麻将桌不远处的楼门口,张贴着居委会五天前发布的通知,这里属于二分之一溃坝时的撤离范围之内。
“只看到电视里面的通知说要做全面溃坝的撤离演习,怎么现在还没消息?”一位居民问道。有人答复说:“刚才都广播了,演习改在明天下午了。”有人回答说。“那到底还撤不撤?”那人又问。“管它呢,打牌打牌。”大家七嘴八舌地劝道,“警报响了再说嘛。”
19时
富乐山公园
夜幕初上,这里的帐篷社区一派热闹景象,大家三三两两的高谈阔论、或者围坐在一起听广播看电视、或者支起桌子摆开“龙门阵”……平时习惯于将自己封闭在高楼大厦中的人们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亲近,灾难中的漂泊让人们找到了共同的话语,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里是绵阳市民疏散后最大的安置点之一,截至昨天,据说已经有两万多人在此“安营扎寨”。
22时40分
烧烤一条街
这里算是绵阳人的世外桃源,即使是余震或堰塞湖险情最危急的时候,这条街的露天桌位仍然是座无虚席。晚风中似乎夹杂着些许下雨之前的土腥气,却丝毫没有影响饕客们的食欲。谈笑风生的人群中,除了本地居民外,有穿着地方电视台工作服的媒体同行,有操持着山东口音的援建人员,还有的人短袖T恤胸前印着“志愿者”字样。不时从邻桌随风飘来异乡口音念叨“北川”的零星话语,似乎这一切正在渐渐地离所有人远去。
席间,几名身穿迷彩服的军人显得格外特殊,他们脸上似乎还挂着疲惫的神情。几个当地青年举着酒杯上前询问道:“请问你们是来绵阳支援我们的子弟兵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青年们兴奋地敬酒:“感谢你们!你们辛苦了!”简单的问候话语却令人感到温暖。
安详而宁静的夜色中,绵阳城又结束了并不寻常的一天。(丁肇文 周健森 于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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