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什么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跑出来只想到赶紧救人，当时只穿了条内裤，手机也不见了。

　　这是天灾，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瞒报数字。瞒报没有任何好处。

　　——李友成

　　5·12地震，重创了中国装备制造业的基地德阳，其中工业强县绵竹市死亡11000人，失踪数千人，工业几乎全部瘫痪，损失达1300亿。在市区东北方向的工业带上，工业重心汉旺镇几乎被夷为平地，占据绵阳GDP收入一半的东方汽轮机厂有500人遇难，损失近100亿元。金河、清平和天池3个磷矿在这场地震中更遭受90%毁灭性打击，它们的产量占全省总产量的95%以上。而震前，绵竹在四川省的十强县中排名第三。

　　由于两山相撞，清平、天池、金花等三个乡镇变成无路可通的孤岛，救援部队在最近几天才空降而至。网络上有人质疑绵竹市政府的救援组织是否及时。说起地震，绵竹市市长李友成，痛心疾首，但表示尽心尽力问心无愧。

　　南都：我知道，什么语言也难以形容这些天你的内心所承受的煎熬。

　　李友成：5·12地震，给绵竹带来历史上最深刻的灾难。死亡1万多人，受伤3万多人，工业损失难以估量。这场灾难，给所有的干部，所有的群众，不但带来了财产和生命的损失，也带来了巨大的心灵的创伤。这是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完全没有心理承受能力的情况下发生的。我们应该保留住一些震后的废墟，建成地震博物馆，好让我们的世世代代都记住，在绵竹的发展史上，曾经发生过这么沉重的灾难，让后人更加团结更加坚强地生活下去。

　　关键词：迟救

　　“路完全被阻断了，没有人敢去”

　　南都：地震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李友成：中午我们加班，回到家我就想休息一下，地震把我摇醒了，我住的是上世纪70年代修的房子，不太安全，我跳下床，想打开门，但我一下子被甩出去了。我在救援部队来之后拍了个片，胸前的肋骨已经骨折了。当时我什么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跑出来只想到赶紧救人，当时只穿了条内裤，手机也不见了。我赶紧组织所有的干部开会，到处打电话问情况，结果通讯中断，道路中断，三个乡镇没人联系上，没人了解里面的情况，我派人向德阳报告求救。

　　那几天，也是我最难熬的，晚上金花镇派了一个干部出来报信，整整两天两夜，天池、清平等乡镇都没有消息。

　　南都：这三个乡镇，是救援最后到达的地方。他们的救援情况是怎么样的？

　　李友成：这三个乡镇处在山里面，有的地方因为两山相撞，有的地方因为大量泥石流，路完全阻断了，三个乡镇的群众完全被困在里面了。这三个山区乡镇占据了我们绵竹50%的面积。

　　南都：网络上，也因此有一些人在质疑绵竹市政府的救援组织是否及时？

　　李友成：这三个乡镇没有任何信息，交通严重中断，平时进去都要走一天，而当时四周到处是泥石流和飞石，没有任何人敢进去，这是一个死亡之谷，他们的伤亡也无法统计。一直到14日，才有一个乡亲从里面出来报告里面的情况。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向上级呼吁，要求派飞机，空投食品和水，延续他们的生命，再确定救援方案。我们派了3000多人去救援，完全是冒着生命危险走进去的。现在还有860多个官兵在里面搜救。

　　关键词：瞒报

　　“这是天灾，没有任何理由瞒报”

　　南都：很多人都说，绵竹存在瞒报伤亡的情况。

　　李友成：这是天灾，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瞒报数字。瞒报没有任何好处。头几天的数字是根本没有统计山区三镇的，所以后来死伤数字增加很快。(叹息)在自然灾害面前，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甚至是有时候你有很大的决心或者想法，都难以付诸实施，一筹莫展。

　　南都：觉得自己很无能？

　　李友成：除非我拥有科幻的力量，能够拯救整个世界。

　　南都：你有过这种想法吗？

　　李友成：应该说有这个想法，但是(当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觉得，这次救援上，我问心无愧。这些天，看到这么悲惨的情景，我多次掉过眼泪，我相信，绵竹任何的干部老百姓，这些天没有一个没掉过眼泪。但是我知道，我应该把眼泪化作力量。

　　关键词：安置

　　“我们51万人有46万无家可归”

　　南都：刚才我听到工作人员讲，他在路上碰到100多个乡村受灾群众，有老有小，他们背着行李在徒步转移，作为这片土地的父母官，看到这些，你的感受又如何？

　　李友成：悲痛，着急。但是我们现在还有太多事情要做。要进村，进户，寻找还幸存的人，从现在看，大规模的搜索已经告一段落，但是我们还没放弃，包括部队，还在深山、边远的山村搜索，尽最大的力量；尽量医治受伤的人，现在各大医院已经住满了，都是临时的帐篷医院在医治伤员。另外最着急的事情是群众的安置，我们51万人，有46万群众现在无家可归，要每户人一个帐篷都不可能做到。我们现在只有2万顶帐篷，可我们是18万户家庭，只解决了10%，其余的都是很简易的临时帐篷。投亲靠友、往外转移是目前生存的一种需要，也是我们一直鼓励的，隔壁的什邡，已经替我们安置了1000多名群众。

　　南都：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李友成：尽快，再尽快。两个月以内。我们在加快施工。江苏支持我们，天津支持我们，辽宁支持我们，他们的材料已经来了，我们在抓紧提供场地。我是非常非常着急，可是这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逾越不了的。

　　南都：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国家哪些方面的帮助和扶持？

　　李友成：希望国家给予的100多万套安置房更快运到我们绵竹，结实地安装好，这是最重要的；第二就是下一步恢复生产生活，美好家园重建，希望国家对绵竹更大幅度支持。靠我们自身的能力，已经是不能解决大问题。

　　(旁白：这次地震，也暴露出来一些问题。网上出现了一些绵竹群众对偏远山区救援工作的怨言，甚至有绵竹市瞒报死伤人数的消息，而五福镇富新二小、东汽小学等学校的教学楼纷纷在地震中倒塌，造成孩子们伤亡惨重。而富新二小三层楼的教学楼是在这次震灾中，五福镇倒塌的惟一主要建筑。)

　　南都：这次救援，你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李友成：我们的学校。娃儿伤亡很大。

　　南都：你去看过了吗？

　　李友成：不是一个学校，而是很多学校。我更多的是组织所有的力量，动员一切的资源到现场救援，然后才是我们亲自去救援。如果指挥者都跑到一线去，就不可能把所有的资源组织调配起来。我赤手空拳，也搬不动什么，但是几个小学的现场我是去了的。

　　关键词：塌校

　　“学校倒塌有无猫腻，正在调查”

　　南都：很多人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首先倒塌的都是学校？

　　李友成：因为学校的教室空间比较大，这种大空间，在地震中受到的伤害也是比较大的，但是这里面有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在调查。

　　南都：如果查出这里面不但有天灾，也有人祸呢？

　　李友成：我们决不原谅。

　　南都：你听到群众的怨言了吗？

　　李友成：我是听到了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是天灾，我们尽量安抚群众，包括抚恤金、保险公司保险金，要首先发到群众手里，还组织我们的教育部门去慰问。

　　南都：你有委屈吗？

　　李友成：受委屈是小事，也是应该的。我首要做的是医治更多的生命，安置更多的群众，他们好不容易逃出来，我们一定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不要因为疾病或政府安置不当而造成更多的伤害，所以我个人的计较或者得失，我认为是不重要的。

　　(旁白：此次地震，全面摧毁绵竹磷矿、东汽等几大支柱工业，地处汉旺镇、年产值超过百亿的东汽损坏严重，死亡数百名专家、员工，面临迁离绵竹的命运，绵竹也因此不得不考虑未来产业的转型命运。)

　　关键词：损失

　　“损失至少五年才能弥补回来”

　　南都：我看到一个统计数字，绵竹受灾损失是1300亿，绵竹原本一年的产值是多少？

　　李友成：我们此前一年的GDP是200多个亿。

　　南都：也就是说这个损失至少五年左右我们才能弥补回来。

　　李友成：可能远远还不止。这个损失额只是计算它的固定资产损失，而没有计算它生产能力、效益的损失。如果算进去，初步计算是1700多个亿。

　　南都：汉旺镇的情况你什么时候了解的？

　　李友成：当天下午我就知道了，就赶到汉旺去指挥了。这次汉旺失去了13个干部。在抢救的时候，我们是先保障力量救群众、学校，干部是几天后才抢救的。在大多数群众面前，毕竟，他们只有13个。汉旺本来是我们一个重要大镇，东方汽轮机厂就在那里，这次地震不但意味着重大财产损失，还意味着生产力的破坏。这种破坏的恢复期将是非常漫长的。

　　关键词：东汽

　　“我们非常希望东汽留下来”

　　南都：我也听到很多绵竹人的担心和呼声，希望东汽留下来，现在这个难题也摆在了你的面前：他们还会不会选择绵竹？

　　李友成：我们是非常希望东汽留下来，与绵竹共同建设美好家园，尽快恢复正常生产，他们只要觉得绵竹哪里更适合他们发展，我们都会全力支持它。但是美好的愿望还要根据他们的战略来考虑。

　　南都：你把这个愿望表达给他们了吗？

　　李友成：(苦笑)应该这是全市各级干部和群众的共同愿望。我相信他们应该是理解的，也是了解的。但是企业发展有他们自身的规律，所以我们也尊重他们自身的选择。

　　南都：目前你收到明确的反馈了吗？

　　李友成：目前还没有。但是我想东汽是国家大型的企业，它的去留更多的也是由国家来决定。

　　南都：一旦东汽离开，再加上磷矿等不可修复的破坏，今后绵竹的工业该往何处去，你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李友成：现在还是抢险的关键时期。对企业的恢复也正在纳入我们的研究日程。但是目前对产业更明确、详细的计划、打算，还没有拿出来。目前我们只是正在思考中。目前我们最大的难题是灾民的安置问题。

　　南都：群众的生命生活安全是第一位的，对吗？

　　李友成：对。这是摆在我面前最紧迫也是最艰巨的任务。(姜英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