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西方倚仗坚船利炮来到东方,在侵略的同时带来了先进的器物、科技、制度乃至某些更有吸引力的文化。对侵略的愤恨与对先进事物的向往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长期以来中国人矛盾心理的基础
文/莫之许
既反对侵略,也拒绝承认先进的诱惑;幻想回到那个既没有侵略也没有感受到落后的时代中,一直是部分人的梦想。义和团是这种幻想最集中的实践者。100多年过去了,中国已经慢慢学会在一种相互依存的国际关系中生存与发展,在改革开放年代里成长起来的青年人,似乎不应该如此狭隘。那么,近日的抵制家乐福行动,体现的是怎样一种情绪呢?
已经有不少人指出,这种对西方的敌意,部分来自于陈旧的意识形态教育,部分来自于不充分乃至片面的信息获取。近年来,在陈旧意识形态教育的基础之上,一种我称之为商业民族主义的东西开始大行其道,从《中国可以说不》到《货币战争》,从某些中国媒体的报道,对外部世界的信息加以精心裁减后再商业化传播,这种手法拥有了极大的受众。在这样的信息之下,敌意和不信任的气氛在相当群体中蔓延,一遇特殊事件,这种情绪就会爆发开来。我认为,相当多的青年抵制者是受这种非理性情绪所支配的。
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我注意到,包括张朝阳这样的人士也赞成抵制。这表明,除了非理性的情绪之外,还有被人忽略的因素。我认为,这个因素就是那种迫切地要求西方正视自己的心理需求——集中体现在海外华人和国内主流人士身上。
这么些年来,中国取得了相当的发展与进步,这一成就被某些人夸大为“中国奇迹”,甚至看作是中国必然“崛起”的前奏。于是,在某些人那里,这种自信和骄傲膨胀为一种过分良好的感觉,似乎中国的发展与进步已经相当充分,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了。事实上,这些年中国的发展与进步更多地体现在经济和社会领域,而政治和文化领域仍有某些缺陷。而当这种感觉遭遇对中国的一些误解时,与上述那种非理性的情绪相结合,得出西方世界充满敌意的结论,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这种感觉良好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某些不自信。因为如果有足够的自信,别人的指责和批评——哪怕是错误的,也会成为自身进步的动力;反过来,就是对别人的批评和指责过分敏感。
这种骄傲与不自信相混杂的心理,在我看来正是目前一些抵制者的深层心理:正因为不自信始终在心里涌动而又不愿意正视,当别人指出的时候,也就倍加恼怒。
可以看出,在这种视角支配下的抵制,并非所谓极端民族主义支配之下的抵制。后者的目标是回到封闭的状态,而前者的目标指向的是一种新的关系,一种在中国与世界的相互嵌入越发深入的情况下,要求外部世界给予中国更多尊重和理解,更少歧视和偏见的新关系。
我承认,这一诉求有其正当的成分,但正如上面所分析的,由于这种诉求建立在非理性的情绪和扭曲的自我认知之上,正当性被大大削弱了。进而,即使存在着某种正当性,抵制的行为与其试图达到的目标之间,也有着天然的背反关系。抵制所带来的,恰恰是抵制者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更多的偏见和不尊重。
尊重和理解,只可能建立在充分交流了解的基础之上。近年来,双向的交流得到了极大的增进,但这种交流和了解还不够。为了迎接奥运会, 2006年11月1日,总理温家宝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令第477号”,规定从2007年1月1日起施行《北京奥运会及其筹备期间外国记者在华采访规定》,这被普遍看作是很大的进步。但是,反过来看,这也表明了外部世界在试图了解中国时,曾经面临的障碍。
在这次事件中,西方媒体的报道招来了很大的愤怒,可是,如果想让西方媒体的报道客观公正,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予它们更开放自由地了解中国的机会,给予他们与中国同行更深入合作和交流的机会。
比之新闻报道,教育、学术、文化、经商、旅游等双方普通人之间的日常交流,更能矫正存在于双方之间的偏见与歧视。如果要让西方世界抛弃偏见与歧视,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这种交流更充分。
中国的改革发端于经济领域,外资企业在内的经济交往一直是这种交流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让西方抛弃偏见和歧视,更合理的途径是让非经济交往也更加充分,而抵制只会让原本相对充分的经济交往受到损害,非南辕北辙而何?
尊重和理解,只可能建立在自身也抛弃偏见和歧视的基础上,如果我们自身对外部世界存有偏见,怎么可能通过充分的交流改变对方的偏见呢?30年的改革开放,拓展了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理解,但这种理解还不够充分。在这种情况下,需要的是更多了解外部世界,并在此基础上通过更多的交流来矫正外部世界对我们的偏见和歧视。而抵制,则是放弃对外部世界的理解,这也依旧与追求的目标——反对西方的偏见与歧视——是背道而驰的。 (作者为知名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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