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在山西省干部大会上，中央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宣布：于幼军不再担任山西省省长职务，由孟学农接任。于幼军中央另有任用。而不久前的8月中旬，时任山西省省长的于幼军率领山西省党政代表团来粤考察和招商。期间，他接受记者专访，畅谈粤晋合作的发展大计，并倾诉了任职山西的工作情况和感受。于幼军坦言，铁腕治理小煤矿并没有坐在火山口的感觉，而对“黑砖窑事件”公开道歉也是党和政府“执政为民”的负责态度。回顾两年多的山西施政，他给自己的工作打了60分，“因为许多工作都是刚开了个头，还要继续推落实。”一个月前说这话时，他似乎已经暗示准备交棒。

　　于幼军

　　1953年1月出生，江苏省丰县人，研究生学历，哲学博士学位。1976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71年9月参加工作，历任广州市社会科学研究所研究室副主任、副所长；1986年8月任广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1986年11月任广州市东山区委书记；1990年3月任广州市天河区委书记、区人大常委会主任；1992年11月任广州市委常委、广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广州保税区党委书记、管委会主任；1994年8月任广东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2000年6月任广东省委常委、深圳市委副书记、市长；2003年6月任湖南省委副书记、副省长；2005年7月任山西省副省长、山西省代理省长；2006年1月任山西省省长；2007年9月辞去山西省省长一职，中央另有任用。

　　粤企布点山西辐射中部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到山西之后，采取了山西走出去的方法，包括相继到上海和香港，这次您率党政团来到广东，学习考察，包括招商引资这样一个活动，意图在什么地方？

　　于幼军(以下简称“于”)：去年省委省政府召开了对外开放的大会，出台了对外开放的文件，在全省范围内整治优化对外开放发展的环境，大力倡导和推动各级干部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开阔视野，创新思路，全省上下正在形成一种重商亲商的良好氛围，与此同时，我们考虑要积极主动地去招商引资，去年先后在上海面向长三角、在香港面向海内外，举行了两次大型的招商活动，取得了很好的成果。这两次招商一共签订的正式的合同和协议共578个，引资额折合人民币3800多亿元，一年的时间，我们已经有76%的项目完成了所有报批的手续，公司注册资金到位，还有71%的项目已经开工建设，今年还有百分之十几到二十的项目开工建设，履约率相当高。这次是省委书记张宝顺同志带领山西省党政代表团2000余人来广东考察学习，带来了2498个合资合作的项目建议书，投资总额折合人民币4300多亿元，其中引资的总额是3300多亿元。

　　记：您觉得广东和山西两地在哪些方面今后会有更长远更良好的合作？

　　于：广东和山西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资源禀赋和产业基础都不一样，完全是一种互补的经济结构。广东之长是山西之短，山西之长也是广东之短。山西是一个资源大省，不但是煤炭资源，还有铝土矿、金属镁矿这些在全国都是居第一的，其储量和产量在全国都占很大比例。除此之外还有铁矿、铜矿、锰矿、金矿、银矿等等，储量都非常丰富。太原钢铁集团是全世界不锈钢最大的企业。依托这些资源，山西非常适合发展像能源工业、材料工业以及材料的精深加工。另外山西的装备制造业也有比较好的基础，历来也是我国重要的工业基地，这些长处完全可以和广东的技术和资金人才结合起来，特别是广东进入新一轮结构的全面调整优化升级阶段，自然也有一部分的制造业和材料工业寻求新的出路，或者考虑进入中部市场，也可以在山西设一个生产点，往华东华北等市场拓展。我们如果在这些领域里合作可以有一个互补的优势。广东的IT产业、电子通信产业、家电产业、生物制造产业、汽车工业等都在全国位居前列，也正是山西的薄弱环节。这些产业如果要考虑进入中部地区的话，不妨可以在山西布点，可以搞一个分厂等进行辐射。

　　广东的旅游业、服务业，包括生活服务业和生产服务业、物流业都是比较发达的，这也是山西薄弱的地方。广东在这方面的人才经验技术完全可以进入山西。山西又有很好的资源和市场，象山西的旅游资源在全国也是最丰富的一个省。所谓地上文物看山西，地下文物看陕西。在宋代辽代以前的地面建筑，山西是占全国的72%，被评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有271处，占全国总数的11.5%，居全国第一。还有自然风光的资源，如五台山、北岳恒山、太行山、吕梁山，还有母亲河黄河的壶口瀑布，依托这些旅游资源我们完全可以把旅游做成一个大的产业，但山西目前旅游景区建设的水平还不够高，旅游服务的设施还很缺乏，把山西旅游的资源优势和广东的产业优势结合起来的话，完全可以开辟一个很好的发展的新空间。

　　1　上任伊始每月都有矿难报告

　　记：您在去山西之前对山西了解吗？印象是什么？

　　于：我到山西之前对山西不了解，只知道山西煤矿多，矿难事故也多，就这两个印象。但到了山西之后，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比较集中进行了调查研究，全省119个县市区全部去了，对省情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很深入地了解现在还做不到。

　　记：您到了山西之后，与你预想的一样吗？

　　于：一样的，煤炭多，矿难事故多。我刚到山西的前几个月，几乎每个月都有矿难事故的报告，这也引起了我对这个问题的重视和注意。经过进一步的了解，使我大吃一惊。山西整个煤炭产业呈现一个多、小、散、乱、差的格局，合法、非法、大中小的煤矿一共有九千多家，将近一万家。这是一个非常散乱的局面，不改变这种局面，什么改变增长方式，优化产业结构，落实科学发展观，都是做不到的。山西要实现科学发展的话，必须从整顿煤炭行业入手。

　　2　壮士断臂　关闭产能落后企业

　　记：采取了什么措施？

　　于：经省委、省政府集体研究，从2005年第四季度开始在全省组织实施煤炭行业的三大战役。第一战役是前年的四个月，我们依法关闭了5400多个非法采煤矿点；去年实施第二战役，我们把虽然有合法手续，但规模小、生产方式落后、安全隐患大的、9万吨以下的小矿又关闭了1656个；今年实施第三战役，准备让大的煤炭集团联合兼并重组这些中小煤矿，也让地方的和民营的中小煤矿联合起来，关小上大，上一批年产千万吨和几百万吨的现代化的大矿，同时再关闭几百座小煤矿。如果三大战役到明年上半年能完成的话，山西的煤矿总数将会从原来的九千多个下降到2500个以内，到“十一五”末，到2000个以内。到时会出现一批现代化的大矿井，既能保证支撑全国的能源需求，又使全省煤炭行业结构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也是遏制矿难非常重要的一个途径。

　　记：还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吗？

　　于：不仅如此，考虑山西的能耗比较高，污染比较严重，生态破坏也比较严重，是由于传统支柱产业中落后的产能占的比例比较大造成的。要改变这些，就要从淘汰落后产能入手。省委省政府提出，要以壮士断臂的决心和勇气淘汰落后的产能，治理环境的污染。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关闭7000多个小煤矿外，还关闭了几百个小炼焦和土炼焦厂，淘汰焦炭的落后产能3000多万吨。今年开始，淘汰落后的钢铁产能，在三年的时间里，淘汰4200万吨，淘汰小水泥800到1000万吨，还有就是淘汰一批小化肥、小化工、铁合金、小火电厂等等。一年多时间里，我们还关闭了污染严重的企业4100多家，炸毁和推倒各类烟囱3700多座，这个力度是空前的。我们也预算了一下，这样可能会影响GDP个亿，财政收入上百个亿，但是全省上下达成共识，山西不惜以如此大的代价，来换取走向科学发展的道路，还人民群众蓝天、碧水、青山。

　　3　公道人心　全票当选山西省长

　　记：我知道其实在关闭这些煤矿时您还是在代省长期间做的，为什么你不在把“代”字去掉以后再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呢？

　　于：也有不少同志这样劝过我，但是我看到每个星期的矿难报告，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受到严重的损害，与此相比，不能顾及个人的一些进退和得票的多少，不值得一提了。应该把人民的利益和地区的发展摆到重要的位置去考虑，去处理问题。所以还是提出了建议，省委省政府做出了决策。

　　记：但是您还是全票当选省长，这个结果是不是让你感觉到很意外？

　　于：确实意外，我开始准备丢100多张票的。因为这样做打烂了很多人的饭碗，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但这个事给了我很深刻的教育。一定要相信广大干部群众是非常公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只要你是真心实意为地区发展负责，为人民的利益负责，大家会明白是非，你就会得到绝大多数干部群众的支持和拥护。

　　4　主政山西不觉坐在火山口

　　记：在山西主政，当省长，有没有一种坐在火山口上的感觉？

　　于：没有。因为工作的难度很大。既要抓治理，又要抓发展。山西毕竟是欠发达地区，广大干部群众希望加快发展这个愿望是非常强烈的。如果不改变原来的发展模式，仍然沿用原来高能耗高污染、过度消耗资源的模式去发展，山西的生态环境将无法支撑，难以维继。要真正对地区发展负责，对人民负责，就必须要大刀阔斧地淘汰落后产能，治理生态环境的污染，加快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但另外一方面，又不是耽误发展，山西再也耽误不起了。必须有一个新的发展思路。必须符合科学发展观的要求，符合构建和谐社会的要求，能真正给人民群众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且能代表和维护他们的长远利益。所以，我们要一手抓治理，一手调整发展的思路。通过改革开放，通过干部解放思想，开阔视野，积极地招商引资，现在已经动工的是4300多个项目，还有1000左右个项目在今年下半年和明年陆续开工。这样山西在三五年的时间里，生态环境会发生历史性的变化，而经济也会稳健大步发展。

　　记：您刚到山西时，大家可能都会觉得您从改革开放沿海城市来，会带领大家大干快干，加速发展，但没想到您到山西后第一个措施就是关闭一些高能耗低产出的小煤矿，大家可能非常不理解，有没有想不通的人？

　　于：这不奇怪，会有这么一个过程。山西是欠发达地区，干部群众希望加快发展的愿望非常迫切，我在前年底研究“十一五”规划的时候，就提出了山西煤炭在“十一五”期间要零增长、焦炭要负增长，而且要坚决地淘汰一些落后的产能。大家会担心，这样山西怎么去发展。经过一年多来，大家看到省委省政府调整了发展的思路，进行了科学的规划布署，不再是一些目标和口号，而是实实在在落实到四五千个项目的上去。大家也就看到了希望，虽然前年和去年山西GDP的增长在中部地区在全国也是靠后的，这是关闭小煤矿和落后企业的必然结果。我当时就说，我们要咬着牙，过这一关。今天退一步，是为了明天后天在科学发展大路上迈上两步和三步。今年已经初见成效，大家看到生态环境在改变，经济也在发展，今年上半年GDP已经增长14%，地方财政收入这两年是大幅增长，30%-50%这样的幅度，这样大家看到，山西走科学发展的道路是大有前途的。

　　5　每次矿难都会出现在现场

　　记：据了解，您到任的第二天就发生了矿难，当你站到矿难的现场，心情是不是特别的不一样？

　　于：每次发生矿难我都赶到现场，看到矿工家属那种悲痛的样子，听到他们痛哭的声音，我自己也非常地难受。那一声声的哭声和喊声，实际是对我们各级政府的

　　鞭挞。我们的监管工作没有做好，我们的安全防范工作没有做好，给人民群众的生命带来这样的损害，每一次去都坚定了一定要改变煤炭企业的混乱局面，为矿工的安全提供保障的想法。

　　这几年，我们在大煤矿里推行了几个系统，一个就是瓦斯的监控和自动处理的系统，所有煤矿今年都要安装完。二是产能的监测系统。往往因为煤价高的时候，为了多产煤发生矿难，所以我们严格限定每个班次每一天控制产量多少，也就是产能产量监测系统。第三个是井下人员的定位系统和考勤系统。下井工人必须经过合格培训，包括安全培训，如果不经过培训，他的矿帽上的芯片就会把信息反馈到地面的管理部门。这三个系统今年我们全部完成。用高科技手段我们进一步强化了煤矿的安全责任制和问责制，把各级和各方面的安全防范的责任更加强化。特别有效的是关闭了七千多个非法的小矿以及安全隐患比较多的矿以后，山西这两年的矿难事故已经大幅下降。百万吨煤炭的死亡率，山西去年是0.8，今年是0.7。全国的平均水平是二点多，山西已经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了。现在大家看到还会有矿难，因为山西的煤矿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其他几个产煤省煤矿的总和好像也没有山西多，所以绝对数还会较大，我们也丝毫不能松懈，还要不断加强煤矿安全的管理和防范的工作。我们希望通过这三大战役之后，再通过高科技的手段和现代化的大煤矿，在三五年内使煤矿安全问题发生一个历史性的转变。

　　6　铁腕省长　当官不能明哲保身

　　记：有人称您为铁腕省长，那是因为您在深圳做市长的时候，曾在全国监察系统率先成立了行政效能监察室，罢掉没有作为的人的官，您把这个做法带到了湖南，现在您是不是也带到了山西呢？

　　于：是，去年七月份，省政府召开了省政府系统的干部大会，主题就是整顿机关作风，优化政务环境。会上公布了政府制定的行政纪律，一是在各级的监察部门里专门设立行政监察的机构，专司行政不作为和行政乱作为的监督。关于行政不作为和乱作为的追究制度，明确规定了要在实行政务公开、首办负责制、窗口服务、审批责任制、时效制等等的基础上实行问责制。如果在规定的期限内，不依法依规进行批复，就可以追究行政不作为的责任，作出处分。从去年七月份到今年七月份，全省处理了一两百个这样的干部。这样对全省机关作风的改变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今年省委又提出在全省开展作风建设年，来进一步抓作风的建设。所以应该说山西省的投资发展环境、政务环境正在得到改善。

　　记：有人说做官明哲保身，种花不种刺，但这种官场潜规则在您这走不通了。

　　于：我觉得要真正对地区发展负责，对人民利益负责的话，就不能抱着明哲保身，当老好人，多种花不种刺的为官哲学。就是这样做，你也当不了好人。会触及到人民群众的利益，人民群众是会看清楚的。还是按照我们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按“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要求，按以人为本科学发展的要求，按执政为民的理念，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

　　7　公开道歉　“黑砖窑事件”考验执政

　　记：“黑砖窑事件”可能是您上任以来非常棘手、措手不及的事情，你作为一省之长公开道歉，是基于什么考虑？

　　于：我们是对人民负责的政府，在出现了政府工作的不到位，使人民群众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政府应该承担责任。

　　记：有人替您叫冤，据报道说黑砖窑最恶劣的案子是外省的人承包之后做的，并且在外省新闻炒得火热。

　　于：山西的干部群众觉得冤，但是在省委省政府的会议上，省委书记和我反复给大家讲，为什么邻近省的极少数人能到山西的土地上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还是说明我们山西省各级政府的监管工作做得不到位，我们基层党组织缺乏战斗力，所以我们要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找出我们在农村社会管理方面存在的薄弱环节和突出的问题，研究加强改进的措施。在事件处理逐步深入的时候，我带领十多个厅局长一连八九天开展专题调研，回来后就研究制定了加强农村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长效机制的十一个文件，后来省委又制定了关于加强农村党组织和关于加强宣传舆论工作的两个文件，共十三个文件，正在逐步落实中。我们相信通过这些长效机制的健全和落实，我们山西整个农村社会的管理得到加强。通过这次事件，吸取教训，把坏事变成好事。加强了我们工作的薄弱环节，改变了一些存在的问题，提高了各级党政干部的执政能力和执政的水平，山西今后就能更加坚定稳健走上科学发展和和谐发展的道路。

　　8　谁与评说　给自己打60分

　　记：到山西以后，您感到最满意的是哪方面？

　　于：最满意的事情没有，许多工作都是刚开了个头，还要继续抓落实，逐步产生更好的效果。

　　记：如果打分，100分是满分的话，您给自己打多少分？

　　于：60分吧。

　　记：您曾经说过正身人去后，您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离开山西之后，会留下什么样的正身？

　　于：这个不是我自己考虑的事情了，既然是正身人去后，就要相信人民群众，历史和时间都会有公论的。

　　记：我知道你在广州做过语文老师，为什么对鲁迅那么喜欢，他身上有什么特别能打动你？

　　于：鲁迅不仅是伟大的文学家，也是伟大的思想家。在他的小说和杂文里，他忧国忧民的思想，他正是对国家对人民爱得深，所以他勇于揭露批判国民的一些弱点，他的投枪和匕首都是投向黑暗的势力，他的这种精神和人格我是深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