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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底,河南省省直机关选派19名副处级以上干部,到省定贫困村任“第一书记”,驻期3年。
省委组织部负责人介绍,帮扶政策旨在破解“三农”问题,且这次只是一个开端,它为全省大规模选派干部驻村任职积累经验。
记者调查发现,帮扶政策也存在问题,人们大多停留在找项目、找资金等浅层次帮扶。此次有干部入驻的伏山乡石冲村,历史上有过3次被帮扶经验。但帮扶期一过,村落的贫困便无人再管。
5年前就已自荐驻村的处级干部李强表示,驻村干部要了解农村的政治生态,不可受政绩观的影响,三五年对农村建设而言,只能打个基础,所以应该建立长效的帮扶机制。
接近40摄氏度的炽热,步行15里的崎岖山路。
8月2日,46岁的郑强在走一段被他称为“新奇而异常艰苦”的路,这也是他至今步行过最长的一段路。
他是河南省国税局纳税服务处副处长,出生在郑州市区,家住国税局家属院,每天步行几分钟就到单位,在机关事情很多,看报纸,查资料,写材料。对于农村,他认识极少。
如今,郑强有另一个身份,商城县伏山乡石冲村的第一书记。
8月2日那天,他在“微服私访”,避开镇干部和村里的支书,一个人沿着环村路,了解村庄,体察民情。
这是河南省正在开展的一项试点。从今年7月下旬,包括郑强在内的19名省直机关副处级以上干部,被派驻农村任“第一书记”。他们将驻村3年,发展当地经济,并锻炼自己。
按照省里说法,他们所驻的那些村具备以下特点,均为省级贫困村;村党组织软弱涣散,不能形成核心,战斗力不强。
省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这样说,这不是镀金,出不了成绩,甚至完不成任务,处分和降职也有可能。
郑强觉得,这更像一场赌博。尤其是他进村后发现,村落环境错综复杂,他很难断言,3年后,他的前途、村子的前途,究竟会怎样。
强行安排入住乡政府
郑强本应吃住在村,“乡领导说在乡政府便于沟通”;郑想独访村民,未坐定便被接回乡里
8月2日,郑强沿着山路从早上7点一直走到中午,他本想多找几家村民了解家庭经济和村务情况,但很快发现这有些难度。
他刚进入一户村民家,就开始不断接到村支书、乡干部打来的电话,询问在哪儿,不一会儿,被闻讯赶来的村支书接回了乡政府。
这几日,郑强一直住在乡政府。
按省委组织部的要求,下派的处级干部必须吃住在村。
7月28日,郑强到石冲村的当天,伏山乡的干部便强行拉走其行李,在乡政府接待所安排其住下,在乡食堂安排吃饭,“乡领导说这样便于沟通,便于开展工作。”
随后几天,一直由乡干部和村支书蒋本寿陪郑强走访村民,村干部向其介绍村情。
石冲村,地处大别山区,为省定贫困村,全村400多户共1900人,分散在各山坳里。目前,占全村一半人口的青壮劳动力几乎都已外出务工。
石冲村,两层的村委会小楼,只建造了一半,残破地矗立在路边,由于缺乏资金,它成了一栋烂尾楼。有村民说,他记忆中,有十年没开过全体村民大会和村民代表大会了,村长、书记都是乡里任命,村务从未公开过。
8月2日,郑强到访的第一户村民,是70岁的蒋本华家。
蒋家生有4子,老二一出生就患脑瘫智障。如今蒋本华和老伴都患有肌肉萎缩、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蒋家没有吃上低保。
蒋本华原想跟第一书记郑强说说村里低保的事。蒋本华告诉记者,村里有些人比他们家还困难,也没吃到低保。而刚退下去的老支书,家里住着两层楼却能吃上低保,还有一个村干部年轻力壮的也吃着低保。
但郑强刚进门坐下,一根烟都没抽完,就被村支书接走了。蒋本华说,他们什么也没聊成。
多重“大山”压住贫困村
地理偏远,缺乏交通,村民少技术,乡里多摊派;老支书曾尝试靠农致富,但失败告终
7月28日,郑强“驻村”后,被安排了一项迫在眉睫的工作:和村支书蒋本寿一起,去村民家收取“新农保”的钱。
根据国家规定,“新农保”应自愿参与。而蒋本寿说,县乡两级政府则要求,必须100%入保,且在8月6日前,全部交齐。
蒋本寿也知道这不符合国家政策,但作为村干部,他只能服从上级命令。
于是,村里便出了这样一条规定,“16岁以上的村民一人要交200元。若不交,家中60岁以上的老人不得领取每月55元的养老金。”
蒋本寿称,他也没办法,一些农户家去了十几趟,就是收不来钱。自从取消农业税后,村委会每年从乡政府处领取3万元的财政转移支付,以作办公经费。而交不上钱,乡里就会从那笔钱里扣。
“即便是贫困村也一样被扣,一般是差多少扣多少。”蒋本寿说。
此前,石冲村的财政转移支付款就被扣过,比如因为完不成“计划生育超生罚款”任务。蒋本寿说,乡里规定,他们村每年要交超生罚款4万到6万元。
蒋本寿和其他一些村干部已有多年没领工资了。
石冲村村委会还有一大堆白条,所欠款项主要是以前的村干部工资和各种招待费等。按蒋本寿的说法,由于村委会缺少经费,许多村干部只好垫资工作。
这笔历史欠债共有40多万元。对于村里的这些债务,郑强还不知情。
而蒋本寿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这些债。49岁的他已做了17年的石冲村副主任,2003年起,被任命为村支书。
据他了解,石冲村与河南其他许多贫困村一样,因处山地丘陵,不宜耕种,所以贫穷。石冲村人均耕地只有5分。2000年以前,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如今也不到3000元。
在蒋本寿看来,村里产业单一和交通闭塞也是导致贫困的原因。
2009年底之前,地处大别山腹地的石冲村,没有一条可供农用车辆进出的路,村里人病了,或买卖点什么,都要步行15里山路,才能到乡里的集市。一旦遇到雨雪天,便没法进出。
蒋本寿也想过带领村民种些经济作物,以便脱贫。但都失败了。
当地紧邻信阳,他们种过全国闻名的信阳毛尖,但因缺乏技术,茶叶成色不足,销路不好;他们种过板栗,但因不懂储藏技术,现摘现卖,也难卖好价钱。
谈起乡镇的农技站,蒋本寿说那里基本没人,也没有什么下村农技指导,花钱请专家对农民来说成本又高。如何致富,蒋本寿是一筹莫展。
不停的帮扶,不变的贫穷
石冲村有过3次被帮扶经历,村子多了小学、路桥,但帮扶期一过,贫穷村便无人再管
石冲村是1993年被评定为省级贫困村。而对于此次处级干部驻点帮扶,最终能起到什么效果,蒋本寿心里没底。
此前,在石冲村,已有过三次驻点帮扶,但至今石冲村依旧贫困。
第一次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有乡镇干部来定点帮扶,他很少到村,一般是逢年过节来村里发放慰问品。然后是1993年,商城县民政局一位副局长来村里帮扶,为期3年。蒋本寿说,他也很少来村里,主要是组织社会教育活动,开会宣传政策、法规。
蒋本寿记得,那名副局长为村里做的最大的事,是通过民政局争取来一批杉树苗,组织村里植树造林数百亩,以防止山地水土流失。
到了2003年,石冲村开始真正有些变化。那年,省卫生厅一位处长来村里帮扶。他争取到60万元,为村里修了一所小学——这也是石冲村的第一所小学,为10个村组修了自来水工程,并造了三座桥。
这位处长在村里还发现了矿泉水,由于3年帮扶期已到,开发矿泉水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仅靠蒋本寿本人,根本无力完成这项重任。
因为在2003年以前,石冲村基本与外部世界隔绝,用电、通讯、公路等基础设施极端落后。
当年,村变压器容量配置低,全村电压不稳,逢年过节,10个组能有8个组停电,村民隔三差五就要点蜡烛过日子。
蒋本寿说,改造电路需要一笔钱,国家出一笔,乡村两级分摊一笔。当时村里集资了10万,将钱交到乡里,但结果迟迟没有进行电路改造。后来一问得知这笔钱被乡里以农业税、提留款给扣了,村里每年要向政府交近30万元任务款。
最后,村民组织了多次上访,乡里才给村民改装了电路。
在2003年以前,整个石冲村只有三部电话,还是省卫生厅捐助的,一部在村部,一部在村里唯一的杂货店里,还有一部装在当时的村书记家。
村里全是山沟,因为没有电话,开村民代表大会都喊不来人,所以也就不开了。
后来,蒋本寿通过私人朋友关系,从乡镇府电信局争取到一位副局长的支持,铺设了价值200多万元的线路,石冲村装上了200多部电话。于是,村子终于和山外的世界联通了。
蒋本寿说,乡里一直设有包村干部,但基本不会过问村里的事务。贫困就像村里的结,越系越紧,无人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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