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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广受好评,他认为电影的文化作用不在于观影人数;艺术最珍贵的地方是真实表达自己的体验,这正是中国艺术最缺乏的。
煤矿工人韩三明从山西来到三峡,寻找他十六年未见的前妻。当摩托司机带他来到“四川奉节县青石路五号”的时候,两人面前只有茫茫江水。司机指着水中间一片长草的小坡,说,喏,就是那里。外地的韩三明一脸迷茫,本地的司机却露出习惯性的嘲讽:你没看新闻啊,三峡工程,都淹了。
这是贾樟柯在威尼斯赢回“金狮奖”的电影《三峡好人》的片段。用导演自己的话说,这片子吸引西方观众和导演的,并不是三峡工程的背景,而是三峡的人。贾樟柯自己这样解释:“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历史本身,而是历史中的人。拿奖的时候我真的很激动,因为我银幕上那些人受到尊敬了。他们是最重要的,他们的爱情、命运、选择是最重要的,但在中国,这些人都被遮蔽掉了。”
以下是亚洲周刊专访的访谈摘要:
人们常常评价你的电影是小众电影,你自己怎么看?
我一直承认我的电影在观受面上有局限,它不是娱乐类型,我也不期待能有一亿的票房,但它会有一个固定的观众群。比如《世界》,在中国票房只有一百五十万,但正版DVD有三十万张的销量,海外市场单是北美就有四五百万美元的收入,要看总收益,我的电影在中国肯定排前五位。而且我觉得,电影的文化作用不在于能被多少人数来左右。八十年代,《黄土地》全国只卖出一个拷贝,但它日后对中国电影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那时候上海还有一部电影叫《喜盈门》,两毛钱的票,全国票房一亿多,你说它有多少人看?但是时过境迁,就没有什么价值存留了。
你的电影关注普通人的命运,他们其实是中国的最大众,但是片子放出来,却成了小众电影,这本身不矛盾吗?
不矛盾。你知道为什么吗?从今天中国观众看电影的情况来看,电影已经不是一个大众艺术了。本来电影消费应该是无意识消费,就像我买瓶矿泉水,我渴了我就买了。但是现在看电影价钱不同啊,在北京,一家三口,再加小孩儿吃点东西,就好象看歌剧一样了。票价让这个艺术已经不是很大众化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众在哪?中国最多的大众在哪儿?在城市之外,在小城市,在县城,在农村。但那里根本没有银幕。比如说我老家的那个县城,本来有三家电影院,现在一家变成证券市场,一家是超市,一家卖家具。不是电影无法跟大众接触,而是这个管道被切断了。
再回头看看现在银幕上都是哪些人呢?中国每年生产一两百部电影,表现城市之外的普通百姓的太少太少了。说起来有些世态炎凉,今天我们走在城市里,北京上海广州,随便一个,你问问多少人跟县城、跟农民有关系?五分之三的人。大家的背景是县城,但转身,就没有人再去关心那个地区生存的人,我觉得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反过来我到有些轻视所谓城市感受,城市生活,我觉得大家既然都有农业背景,就不要装了。
但看你的电影时,仍有人说你的观点太“个人化”了。
其实我觉得那不是“个人化”,而是自我意识。当你作为发言者,要很真实地表达自己真心的体验,这种自我意识是艺术最珍贵的地方。为什么很多年后,我们看沈从文或者张爱玲,仍然这么热爱?因为不管在一个怎样的时代里,他们都是从私人的、个人的角度进入讲述,这是非常珍贵的。现在很多年轻导演是努力在把这样一种语感带回到我们的文化里面。但是观众可能不熟悉,因为观众已经习惯了和主流思潮一致的语态,所谓“宏大事”。 中国观众看完电影习惯问一句,这电影说了什么。这种归纳中心思想的训练我们从小就在进行,但其实这有悖于艺术多元性的表达。观众的习惯,还需要时间慢慢改变。
《三峡好人》是你第二部公映电影,从地下导演走到地上状态,对你来说变化在哪?
我觉得我得到了应有的权力。常会有人跟我说,你现在不要拍这个,两年后再拍,或者你现在应该立刻拍那个,会走红,但我不喜欢。我今天心里有念头要拍这个电影,干嘛要等到两年后。当然电影会有它生不逢时的时候,但是那又何妨呢?就像人不能选择它的出生。该出生就出生,那是他的命运。做导演真的不要有太多算计,纯洁一点,天真一点。
贾樟柯小档案
山西汾阳人,一九七零年生,一九九七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其作品《小武》(一九九七年)在第四八届柏林电影节等七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大奖;《站台》(二零零零年)获法国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等六个影展奖项;《任逍遥》(二零零二年)入围今年法国戛纳电影节;《三峡好人》获威尼斯“金狮奖”(二零零六)。
来源:《亚洲周刊》 作者:张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