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授是知识分子的本分
中国新闻周刊:香港文化十年来,有没有吸纳新的元素?
董桥:没有。有一个比较不好的现象,就是英国人那边的渊源断掉了,中国这边的渊源还没有建立起来。我觉得现在香港人,就像港府整天讲的,经济最要紧,赚钱最好。这就像鸦片,让你在别的方面不求上进。当然我不能说这个不好,但是不能光这样看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内地也存在这个问题。
董桥:是啊,看一个社会不能光这样看。我觉得现在香港的官员中国文化的素养太弱,太不够,这很可悲。我看香港的领导层要经过二三十年,几代之后,(中国文化素质)才会好一点。
现在一些香港官员对内地没有认识,也没有感情,对台湾也没有感情,他总是一个香港,自我中心论,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这很糟糕。
中国新闻周刊:香港的文化是该吸收大中华文化以后创造出一个亚文化,还是要回归到某种传统?
董桥:凡是这样的说法,我都不会同意。因为你把文化弄成一个整体去思考,等于是要有一个中心思想在那里去引导它。其实文化像水一样,不能凝固在一起,不能用一块东西变成另一块东西,让你去塑造。文化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你开窗看到外面树木突然都绿了,鸟都回来叫了,你就很开心,那就是文化,可是你不能说这些东西是意识形态。
比如文化我是偏向早年老民国,像林语堂先生,梁实秋先生,那一辈的人,包括现在内地还在世的黄裳先生,杨绛先生。这些是文化,但是你不能把他们归类,你不能说启功先生代表整个北京的文化,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不能把文化变成一个整体去考量,而是让社会有这样一个气氛,让一百个人中有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关怀这个东西,那就够了。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现在推动香港文化继续向前走的动力源在哪里?
董桥:早年,钱穆先生来香港办学,办新亚书院,他的学生是余英时,这样一代代传下来。现在呢,你要想在香港的大学里面找到能够在学术上真镇得住场的人物,不多,大陆这样的人也不多。这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
从这个角度去看,我们不论做什么工作,你的贡献就在于点点滴滴把这么多年来用心追求的知识,不管是旧的、新的,传授出来。有没有人看,是另外一回事,是尽了你自己的一个本分。
连这一点,现在也不容易了。因为电脑。我们那一代人,真是一页一页、一本一本看,学问都是这样,几十年累积下来。现在写文章,不用翻书,电脑一按,什么资料都在里面了,你只要照着抄就行了。跟我们这些人一本本去看哪里一样,你说这不是非常悲哀吗?
可是我想必须经过这段时间。现在包括美国、英国,新作家的东西我不一定看的下去,看两行就觉得不太对,因为感觉没有了,还是看回我们那一代人的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你现在经常写一些关于笔洗、如意,这些过去文化的符号性的东西。
董桥:对,我有时是故意这样写的,因为看年轻一代都是电脑,让人很担心。
中国新闻周刊:你对内地目前出现的读经热、读史热,以及祭奠孔子等怎么看?
董桥:有人做我不反对,但你要我提倡、发扬这个东西,那就不必了。
不要有所求,就让它自然推过去。最要紧的是要培养一个人的诚信,进行公民教育,以及做人一些很基本的东西,这是很必要的。但不要把它归为一个组、一堆人或是一个团队的精神。不要希望要把它弄成一个怎么样的大趋势,因为我看很难,除非用高压手段。
中国新闻周刊:之前我们跟陈果导演聊,他说香港处于一个相对尴尬的时期,也如你所言,旧的已经去了,新的渊源还没有建立起来,转型的方向感也不是太明朗,那么你对香港文化的走向有何预判?
董桥:我都是个人的看法,风水轮流转。所谓十二年一个运,香港人的竞争力以后都会不如内地。内地有一些年轻人,我看到的、认识的,真是很用功,很苦干。
七八十年代长起来的这代人太幸福了,没有吃过什么苦。50年代、60年代我们刚来香港的时候,日子很难过,那是要拼的。日子难过对一个人、一个社会来说是好事,只要有一个信仰,凡事付出一分力,就会有半分收获。
《狮子山下》那种精神,当时肯定有,后来就没有了。因为兴旺了。
所以回归之后,我有一个比较复杂的想法,或者说一个比较矛盾的想法,就是香港的下一代人,除了尽量争取到外国读书、去看看外国的情况以外,更要多一点去内地看看,包括台湾。这是中国人几代人在那里成长的地方。香港人如果没有这种感受,可能会是一种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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