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香港八月十九日电 题:“公共知识分子”梁文道与他的“牛棚”
中新社记者 关向东
在两岸三地的华人世界,理着平头、善言会写的梁文道,曾以多种身分出现在公众视野:
香港商业电台一台的前台长,凤凰卫视的节目主持,香港几家电台的栏目主持,香港牛棚书院院长,香港、内地、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多家华文报纸、杂志的专栏作家、出版社合伙人、社会活动的“搞手”、政府文化决策的“顾问”……其中,最被社会推崇、也是梁最在意的身分,乃“公共知识分子”。
翻开他的新书《弱水三千》,在扉页上读到一段话:梁文道众多角色中,始终有一条“脊骨”贯穿,就是走出象牙塔,以平民语言接近知识与群众,做个街坊学者。
每日两专栏 梦想死而无憾
记者问:梁文道,你如此忙忙碌碌,到底在做些啥?你的目标是什么?传说中的“牛棚书院”是虚指,还是确有所在?追求些什么?
原来,“牛棚”非虚指,它位于九龙土瓜湾,已有百年历史。港英时代,曾经作为“屠房”,之后是北来牛只检疫站,如今被政府辟为“牛棚艺术村”,置身在繁华香港的“贫民区”。
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记者依约前往“牛棚”。远远就见幢幢高楼之间,兀然立着一组红砖绿窗黑瓦平房。
走进“牛棚”,一片静寂,它由一组类似厂房的建筑组成,似独立又有关联,其中有前卫画廊、有试验剧院,还有“牛棚书院”。
梁文道的书房,在十五号“屠房”最深处:阅读的空间以一挂挂书架隔出,书桌极其简单,一块白板而已;窗很高,似气窗,光线俯射而下,听雨冥想皆佳;窗下一溜长台,安置了些音响,竟是搭在过往的“牛槽”之上。梁指看槽头尚未除去的“牵牛绳”,粗啦啦挺“原味”,果然是与众不同的“镇宅之宝”。
就在这间书房,三十五岁的梁每天在传统方格稿纸上,用秀气笔迹至少手写两篇专栏文章,用他渐渐高起的知名度,传播一些“推动社会有所改变”的观念:“时间很紧,要做的事情很多。我的梦想,就是在死前能自忖,该做的已尽力,可以无憾!”
“牛棚”打通象牙塔与民间
“书院”起名“牛棚”,让人联想到内地文革期间知识界惨痛经历。不过,梁是想知道,拿着政府高薪的知识界人士,是否有可能再次走到民间讲讲他的学问,也从不是同一阶层的民众处,学得些未曾学过的知识?
梁给记者讲曾感动他的故事:
二000年,“牛棚书院”与柏林市政府合作办“现代艺术节”。
一日,三号风球下的香港且风且雨,映着四围商厦的霓虹,二百多名下了班、夹着公事包的“同道”,走进搭在中环添马舰的大竹棚,聆听一场关于马克思生平和理论的讲座。
天上细雨,穿过竹棚,有人撑起伞,但课程继续,听者讲者,都极投入。“我和牛棚书院总监胡恩威,相视而言:‘开课吧’”,说道此处,梁显得有些激动。
于是,从二00一年至二00三年,一套秉承了传统“书院”不羁作风的课程在“牛棚”展开:既有哲人系列讲座,也有教授、作家、影评人讲怎样阅读“感动了一生的”文章,还有世界十大导演作品赏析,国内着名京剧、昆剧名角也被请来香港。最令梁得意的是,请了从不可能登上讲台的街头小贩,讲述一个小贩眼中与众不同的“香港地图”:哪里客流最好,哪里躲“扫街”最快,以及怎样的小贩车最经济实用……
“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改变一些固有的观念”,梁从书架上抽出一册牛棚办的免费杂志《E+E》,杂志的名称孕含了许多以E开头的美好的英文词汇。
“E+E的‘使命感’是希望香港人能够不那么犬儒和SMART ASS(懒醒),认真一点,深入一点看事物,好好的发展知识,推动社会进步,而不是单单利用知识去赚钱。”这,是这本普罗文化刊物的发刊词。
“在地”香港“拼图”两岸
一个出身于七十年代的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担当的胸怀?原来这个曾经立志当神父的、学哲学的青年,有着台、港两地的教育背景,而且八十年代起持续关注着内地。他,是一个善于“拼图”的人。
香港出生的梁文道,四个月大随家人去了台湾,十五岁再回到香港接受中学、大学教育,最后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研究院。
“在台湾,曾为国民党高官的外公,每个周末带我去台北故宫博物馆,看书画、看青铜、看古玩;也从来不限制我的阅读兴趣。于是,关于中国古典文化,我就潜移默化吸收了。”梁回顾说。
不停用荷兰DRUM牌烟草卷烟的梁,接着说:“影响我很深的,还有天主教耶稣会的神父们。我被鼓励阅读哲学书籍,并可以和神父们热烈讨论。于是,对世界的不停追问,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
十五岁初到香港,梁即如饥似渴接触来自内地的历史与文化书籍,发现原来自己仅仅读了“半部史”:“我的文学里,没有当年留在大陆的那些作家,像是鲁迅、周作人、巴金、茅盾、老舍、钱钟书、沈从文;而我读的胡适、徐志摩、梁实秋、林语堂,则在大陆缺失了。现代史也是如此,感觉很困扰、很颠覆。”
不过,很快就找到了办法──“拼图”:他将两岸文、史、哲“拼接”,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中国”。身处香港的梁,同时“阅读了”八十年代两岸的思想解放与启蒙;并通过大量阅读跟进西方思潮最前沿。“真的很幸福,很感激香港,她打开了我”,在三个多小时的访问中,梁一再提起这份感激,
最终,在经历了一系列前卫戏剧艺术、装置艺术、社会活动之后,梁文道走进了书斋,选择去香港中大哲学系通读哲学原着;再次走出书斋,他已不再是“愤青”,而是有意识地选择成为意大利思想家葛兰西口中的“有机的知识分子”-─卷入社会,同时不放弃书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