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6日,上访未果的冯缤被孝感中级法院免除助理审判员的职称。近日,记者赶赴湖北孝感,与这位“出格”的前法官冯缤进行对话。对于自己的上访原因、为何穿法官服上访以及上访代价等诸多问题,冯缤给出了详尽解释。
“他们都正襟危坐,我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记者:你被免职,意味着以后你没有机会穿着法官服上访。这个通知是什么时候下达的?
冯缤:7月26日下午,我正式收到通知。那天我在办公室无所事事,我们司法行政处的处长就叫我跟着他到他办公室一趟。我一进去就看到我们政治部主任,还有一个副主任,一个党组成员,还有一个纪检监察的主任。
记者:看到这样的场景,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冯缤:他们都正襟危坐,我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记者:后来的程序是怎么进行的?
冯缤:政治部主任宣读了对我免职的决定,无非就是说我打占院长了,打劳动局的人了。这都是一些没有证据的指责,而且我对这两起事件都提起了行政诉讼。结果,上级法院还没有判决,孝感中院却给我认定了。
记者:听完这个决定后,你有什么感觉?
冯缤:我觉得他们太卑鄙,卑鄙之外,是很无奈。
记者:对此,你有心理准备吗?
冯缤:两年的经历,让我对现在这一幕早有准备。我什么都不怕,甚至是流血,我也要把血洒在中国法制建设的道路上。
“肯定有其他解决途径,可我不想屈服潜规则”
记者:这一切都源于你妻子的工作问题。
冯缤:我妻子在法院里当清洁工,辛辛苦苦工作了十年,无论是前任党组成员还是现任党组成员,对我妻子工作的评价都是非常好的。新的《劳动合同法》对此做了一个利益上的分配,这种人都工作十年了,就给他一个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能在一个单位工作十年,确实很难。我觉得一个劳动合同是她通过自身的努力,应该获得的。
记者:为了这个合同,你选择了与自己的工作单位对抗?
冯缤:我妻子不在劳务派遣上签字,法院就停她的工资,而实际上这时我妻子还在工作。后来,我准备提起劳动仲裁,法院让我的亲戚给我做工作。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把仲裁撤了。可是我妥协了,法院却不妥协,坚决要求我妻子和一家劳务派遣公司签合同。我只好再次提起劳动仲裁,结果闹到现在。
记者:当时孝感中院一共31个临时工面临清退,有29个都同意了法院的安排。
冯缤:这是个民事权利。他们同意了,这是他们自己的考虑;而我,要为我妻子的十年劳动讨个说法。
记者:你想过没有,关于你妻子的事,还有没有可能有别的解决之道?比如通过请客送礼等潜规则?
冯缤:我生活在这个体制内,我也熟知这个体制内的潜规则。我妻子的事情,肯定有其他解决途径。可是,我并不想屈服于这个潜规则。其一,我当时确实没钱;其二,我有钱也不会给他们。
“如果司法不作为,法院不作为了,谁来管呢?”
记者:作为一名曾经的法官,你对法律有怎样的理解?
冯缤:中国现行的基本法律,是由全国人大制定的。法律制定出来的时候,就做了方方面面的考虑。作为一个公民,他有遵守法律的义务。
记者:现实中,落到你妻子这件事情上,你又怎么看待法律?
冯缤:很多法律在现实生活中贯彻不下来。法院的权力来源于哪里?来源于权力机关人大,可是人大制定的法律你又不去遵照执行,你说错在哪儿?
记者:你认为错误的根结在哪里?
冯缤:我打一个比方说,比如出了医疗事故,有一个医疗鉴定委员会,去鉴定一下是不是医疗事故,就能确定。现在行政不作为,已经部分纳入了司法管理,法院可以找他。可是,如果司法不作为,法院不作为了,谁来管呢?
比如民告官,如果我去起诉某个地方政府,法院不立案,怎么办?法院不作为,那谁来管?
记者: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冯缤:那就是有大量的民告官案件立不了案。老百姓没办法,通过合法途径解决不了,只能去上访。
“我穿着法官服上访,他不能说我不懂法吧?”
记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上访的?
冯缤:为了我妻子的事情,我准备起诉湖北孝感法院。2008年9月28日,我将诉讼材料邮寄到湖北省高级法院,可是过了七天他们没给我答复,没人理我。结果,我和所有的上访人一样,上访到最高人民法院去了。
记者:之前,你在法院干过信访,应该知道上访难吧。
冯缤:我不想上访呀,我毕竟是学习法律的。之前,我搞信访的时候,见过太多的老百姓上访,太难了,可他们都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这样。
记者:所以,你选择穿法官服上访喊冤。你的这种行为是为了引起注意吗?
冯缤: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想,其实我的本意不是这样。我以前干过信访,知道对上访人的评价有三条,第一,胡搅蛮缠;第二,精神病;第三,就是不懂法。
我穿这身制服去上访,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首先,我是有单位的人,我不会胡搅蛮缠;第二,我是一个公务员,如果是精神病的话,我还能当公务员吗?第三,我穿着法官服,他也知道我是法官,他不能说我不懂法吧?我就是想把这些信息透露给他们。
“我甚至能理解他们称我是`精神病'”
记者:有媒体评价,“你是一个对法律程序和审判公正有着强烈追求甚至近乎偏执的人”,你怎么看?
冯缤:我甚至能理解他们称我是“精神病”。每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不一样,阅历不一样,他对事物的看法一定会不同。无论你今天身处高位,终究有一天,你会脱下官服,成为老百姓,或者你的子孙成为老百姓。如果任现在这种不遵守法律、知法犯法的状况继续发展下去,终究有一天,权利被侵犯的事会落到自己或者子孙头上。那个时候,你怎么想?怎么办?
记者:你称上访是“为了法律而战”。实际上,你最初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妻子的一纸劳动合同?
冯缤:我走的这条路,首先是由我妻子这个案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最初是为了个人的利益。真正让我发生改变的,是那次去北京上访。我看到那些上访人的痛哭,如果说我回去,我妥协了,我就是混蛋!
记者:在上访的路上,你曾经想到过自杀?
冯缤:那是在湖北省高院的门口,当时我站了好多天,可是没有人管我。那天,一辆车从省高院里出来,我就一头撞上去。由于周围很多人拉着,结果我没有撞上。
记者:如果真的自杀了,你还怎么维权?
冯缤:如果我的鲜血能够唤醒他们的良知,死是值得的。
记者:唤醒谁?
冯缤:唤醒那些麻木的人们。
“我无所谓,斗争还会继续”
记者:你妻子自从被法院辞退后,有什么反应?
冯缤:开始嘛,还有点不适应。十年了,每天都赶早上班,突然一下没必要赶时间了,她有点不知所措。我说你别慌,在家把孩子照顾好。
记者:在你上访的事情上,你妻子是什么态度?
冯缤:她支持我。有些人暗示我放弃上访,可以获得利益,可我拒绝了。我不愿意牺牲妻子的利益,来成全我的利益,这是两码事。
记者:最近一段时间,你的工作生活是怎么样的?
冯缤:发生了很多变化。我每天按时上下班,他们也不给我活干,我就找些书来看,我耐得住寂寞。此外,我上班期间不能随便外出。
记者:为什么?
冯缤:我对面办公室里的一名工作人员专门盯着我,过一段时间他就到我办公室看一下。要是不在的话,他就给我打电话。有几回我到楼上去,他问我干吗,我说我在楼上,要不一起过来聊聊?结果,他没有上来。
记者:你的同事如何看你上访的?
冯缤:一些院领导肯定看我不顺眼,背后说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有一些吧,点点头,微笑一下,他们不了解我的情况。我的一些朋友还像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很多人劝我想开一点,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记者:你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怎么看?
冯缤:我无所谓。当然,他们这种方式就是想折磨我,因为我无所谓,斗争还会继续。 文 本报记者 杜洪雷 片/本报记者 陈文进
参与互动(0) | 【编辑:吴博】 |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