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茅于轼先生靠“廉租房不修私人厕所”之论又一次引爆了舆论。他在为自己的理论辩护时说:“市场经济就是对穷人不利。有钱人什么都能做,没钱什么也做不成。它是认钱不认人的。能不能改成一视同仁?我们试验过,就是吃大锅饭,结果不但富人完蛋,穷人更惨。倒是改革开放以后,虽然贫富差距扩大,但穷人的生活有了改善。现在基本上没人挨饿了。这是中国几千年从未有过的事。市场经济能把饼做大,它的分配原则是谁创造的财富多,谁就得到更多的分配。但这样的分配原则,不能把饼均匀地分配给每一个人。”
那么请问:我们是否应该建立一个“认钱不认人”的社会?我们是否应该建立一种机制,使“有钱人什么都能做,没钱什么也做不成”?市场还有没有道德底线?
事实上,当一个社会让“有钱人什么都能做,没钱什么也做不成”时,没钱人就会走到做人也做不成的地步。比如梭伦改革时的雅典就是如此。那时许多自由人因为贫困卖身为奴,一切遵守着市场规则,最终引发了社会危机,还是靠政治权力的干预才得以挽救。
茅于轼以虚构的历史,为我们创造了绝无仅有的选择:一个是“认钱不认人”的市场经济,一个是计划经济时代的大锅饭。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社会模式。于是他得出结论:中国因为施行了“认钱不认人”的市场经济,基本没有人挨饿了,“这是中国几千年从未有过的事”。
不错,现在确实挨饿的人少了。不过,这并不是“认钱不认人”的魔力。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信息革命……人类的一系列进步,使我们的生活状况大幅度改善了。如果抛开这些现代的技术革命,中国从宋至明清时代的经济成就并不比现在低。那时中国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在宋代时人均GDP的估算也是世界第一。从经济的市场化程度看,比欧洲不低,比现在恐怕也不逊色。但是为什么会衰落?理由之一,市场经济的祖师爷亚当·斯密说得很清楚:中国的权贵阶层处处受保护,穷人则毫无保护。没有一个社会在大多数人贫困的情况下能够维持长期的繁荣。中国确实很富,但这些地方不改,就已经走到头了。19世纪中国的命运,被他不幸言中。
亚当·斯密理想中的社会,是一个有道德价值的自由竞争社会。最近,诺贝尔奖得主AmartyaSen深刻地指出,亚当·斯密是一位被引用最多、但被理解最少的思想家。那些自称是他的信徒的人,对市场的必要性(necessity)和市场的充足性(sufficiency)毫不作区分。市场是必要的,但仅靠市场则是不够的。亚当·斯密本人就特别支持通过政府干预来辅助穷人的政策。看看历史和现实,那些市场经济最完善的社会,也是福利最好的。
从发达社会的经验看,住在廉租房中的人,并不是像茅于轼想像的那种自己不努力工作、希望吃纳税人救济的懒人。这些人中许多是鳏寡孤独,还有很多人身有残疾,丧失了工作能力。他们的生活起居不如普通人方便,如厕时特别需要隐私。廉租房并不仅仅要给他们基本的物质接济,也要给他们起码的做人的尊严。廉租房修不修私人厕所,反映着我们社会的价值观念,反映着我们这个民族是个什么样的民族。(特约评论员 薛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