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来7000余枚伪造印章大肆生产假证——堪称甘肃“最牛”的伪印章案令兰州市民瞠目结舌。留学材料作假，50名中国留学生被英国纽卡斯尔大学开除，假证令国人蒙羞。7000余枚伪造印章究竟留下怎样的烙印？疯狂的假证背后，是一个看不见的疯狂群体。

　　“最牛”伪印案

　　“办证：驾驶证、结婚证、毕业证……货到付款！”多年来，诸如此类的办假证短信在兰州肆无忌惮地活跃着，2007年下半年以来尤为严重，除了普通市民，一些领导干部的手机也频繁被骚扰。

　　2007年11月初，警方通过发送办假证短信的手机号码很快掌握了一个制、贩假证的犯罪团伙。警方发现，该团伙涉案人员较多，成员分工明确，他们之间多采用单线联系的方式，并使用外地号码和假名，上下线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和住所，时常利用孕妇和带小孩的妇女做掩护，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

　　11月10日上午，根据掌握的线索，兰州警方在城关区雁滩一出租屋内将该造假团伙的“骨干业务员”王某、谢某抓获。随后，警方顺藤摸瓜，将制假团伙组织者、来自湖南的江铁兵及其女友等人抓获，并在另一出租屋内查获了已被该团伙其他成员转移的用于造假的大量伪造印章。“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大大小小的假印章7000多枚！”当时参与现场清查的一名民警称，该团伙伪造的印章涉及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甚至武装警察、人民解放军等各行各业。同时，现场还发现了大量假造的成品，假证件的种类同样令人目不暇接：身份证、毕业证、各类资质证、结婚证、离婚证、出生证、军官证等各类文书、证件“应有尽有”……“一个人从出生到死的所有证明、证书，这里基本都有，简直就是一个假证批发中心。”当时在现场采访的一名媒体记者称，现场的情形令所有人“瞠目结舌”。2007年12月23日，这起后来被称为甘肃最大的伪造印章案全面告破，涉案的12名人员被悉数抓获。

　　2008年11月25日，甘肃“最牛”伪印案在兰州市城关区法院开庭审理，等待江铁兵制贩假证团伙的将是法律的制裁。案件的审理，再次将兰州市民的目光聚焦到假证这一畸形的社会产物。

　　案件审理的第二天，《中国青年报》刊发了一则有关新闻：因留学材料作假，50名中国留学生被英国纽卡斯尔大学开除！

　　假证！又是假证！前一事件令兰州人瞠目结舌，后者则令国人蒙羞。

　　疯狂的假证

　　12个人的团伙，7000多枚伪印章，究竟是什么让江铁兵团伙如此疯狂？

　　暴利往往是人们为之铤而走险的魔力。据江铁兵交代，几年前，他曾在老乡陈某处办理过假证，并发现“办假证来钱很快”。2007年3月，在暴利诱惑下，江铁兵遂花巨资从陈某处租来大量伪造的印章模片及整套造假设备，后又从浙江购得近千张假证内芯。2007年4月，江铁兵的“假证工厂”在兰州市雁滩的一出租民房里偷偷开张。

　　从4月开张到11月覆灭，短短的半年多时间，江铁兵先后招录了胡某、肖某等11人为其造假、招揽业务。

　　办一个假证究竟能赚多少钱？日前，记者拨通了手机短信中的一个办证电话。对方称，根据证件的不同，收取的费用不同。就毕业证书来说，若是一般的专科函授毕业证，150元至250元不等，正规大学的专、本科毕业证300元至400元，若办理能上网查询的毕业证书则需1000元。“我在兰州做了好几年了，信誉绝对好，先交20元的成本费，交货时付清余款，上网查询的证书等查询到了付余款。”办证男子信誓旦旦。

　　20元的成本，而收费却高达数百元，记者的暗访佐证了假证背后的暴利。

　　江铁兵的7000多枚假印章究竟炮制了多少假证？当日的庭审中，江铁兵本人也没说出具体的数字。但从其同伙的供述中，我们不难看出假证的疯狂。

　　同案嫌犯余某交代，他“每天能接到五六单生意”，打字员彭某则交代：“有时每天能制作五六十个假证。”

　　若按记者暗访中了解到的办理假证的价格，江铁兵“假证工厂”的暴利确实惊人。同案犯的收入也能验证这一事实：记者在庭审中了解到，该团伙中的工人肖某曾在3个月就拿到了3.5万元的报酬，而负责打字、文字核对及塑封工作的彭某的月工资高达2000多元。谁更疯狂？“即便是第一被告人江铁兵也是在受到同乡的蛊惑、诱惑后走向犯罪，但我们应该从农民工进城务工的盲目性、社会环境对造假的需求等方面考虑对他们的量刑。”庭审中，被告辩护律师提请法庭在审理案件时，应考虑众多的社会因素。

　　“在该案中，社会环境是必须考虑的因素。”11月26日，江铁兵团伙某被告辩护律师、甘肃东方人律师事务所律师赵东林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

　　“社会对假证的需求比制造假证本身更疯狂，这是制贩假证者犯罪的根本诱因。”赵东林律师的观点一针见血。“有证走遍天下，无证寸步难行。”提及证件，兰州某家政公司经理张荣调侃地说：“在现今社会，你未必知道自己一生中办过多少证，但如果没有证件，你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是一个‘人’。”“从生到死，证件关系人生的每一个环节。”老张掰着手指给记者罗列了一大堆：出生证、体检卡、独生子女证、身份证、各类毕业证、结婚证、各类证明能力的技术证……退休证、死亡证。“纷繁复杂的各类证件、证明材料为制贩假证提供了生存的土壤。”甘肃政法学院公安分院副教授张奋成认为，假证已经从一种社会管理的癣疾演变为扰乱社会公平的公共隐患。

　　这并非危言耸听。早在2004年，教育部有关官员曾公开称：全国人口普查时发现填写具有大专以上学历的人数比国家实际培养的人数多出50万至60万人，这意味着全国有50万至60万人持有假文凭。

　　张奋成认为，人们大量使用假证，跟社会需求有关，很多单位唯学历论、唯证件论，并以此衡量、选择人才，这实际是“逼着很多人 去办假证”。同时，由于长期以来各类证件纷繁复杂、门类多样，无统一的模式和高精的防伪技术，用人单位或是验证单位很难鉴别真伪，使得假证大行其道。

　　那么，究竟是谁在使用假证？他们又在用假证干什么？2007年6月，《法制晚报》的一项综合统计调查结果颇有趣味：从2002年至2007年近6年间，在北京警方查处的假证案件中，87%的假证、假章的购买、使用者都是“良民”，而且不乏社会精英。调查表明，这些人使用假证、假章只是为了实现个人目的，而非犯罪。

　　近九成的假证使用者是“良民”！在本报记者日前的采访调查中，兰州市几位经常参与假证案件调查的一线基层民警也对这一观点表示认可。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社会上办理的假证一般有六大类：一是证明身份，如出生证、身份证；二是职业证明，如律师证、军官证；三是学历证明，各类的毕业证书；四是资质证明，如机动车行驶证、安全生产许可证等；五是证明所属权类，如土地使用证、房产证；六是技能证明，各类资格证书……

　　记者的调查也印证了《法制晚报》的结论。记者发现，绝大多数人使用假证确实是为了“方便自己”，诸如此类用假证办“正事”的例子举不胜举：电焊工小李技术过硬，但一直没有办到压力容器证和上岗操作证，办了假证后，找到了一份月薪2000多元的工作；刘女士女儿的独生子女证被水泡了，补办十分麻烦，她按照复印件办了一个假的；张先生为了评职称，办了一个本科文凭，蒙混过关后，工资涨了，职称高了……

　　当然，利用假证违法乱纪的现象也屡见不鲜：骗子用假身份证进行诈骗，逃犯利用假身份证藏匿，甚至一些单位为了骗取贷款或是建设项目，也办各种假证……

　　“假证给现今社会留下的是一个畸形的烙印。”兰州大学的苏云老师称，除了影响城市管理、社会治安外，假证的泛滥还极大地危害了社会公平、社会风气以及社会诚信。

　　关于整治疯狂的假证背后，是一个看不见的疯狂群体。

　　假证现象该如何彻底根治——从假证出现的那天起，有关这一话题的探讨、争论就没有停止过。在兰州，假证带给公众的首先是视觉方面的污染：2000年之后，街头巷尾的办证广告铺天盖地而来，严重影响市容。“给他停机怎么样？”2002年初，有人士通过媒体发出了这样的呼声。但随后就遭到通信部门及法律界人士的反对：给办证电话停机固然有效，但有悖“公民通信自由、畅通”之法律规定，“停机”举措未能得到响应。“从法律层面上来说，我国现行法律对制贩假证者的处罚太轻，起不到震慑犯罪分子的作用。”苏云认为，除了相关部门打击难、打击不力等，现行法律“量刑太轻”是假证泛滥的主要原因。“司法机关在打假过程中，更多地盯着制假者，而对购假者却再三宽容，而购假者之所以这样做，其思想动机有三：一无牢狱之灾，二无学费之负，三无案牍之劳，何乐不为呢？”苏云认为，对于购买、使用假证的人也应该追究责任。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使用假证受罚在兰州已有先例。2007年6月，兰州警方破获了两起贩卖假证案件。与以往不同的是，警方在依法处罚两名贩卖假证件的犯罪嫌疑人的同时，首次将两名私自购买假证件者刑事拘留。

　　事实上，对于购买假证的行为是否能够入罪及如何入罪问题，近年来在学术界和司法界一直颇有争议。早在2005年，全国人大代表、浙江科技学院院长沈莲清向全国人大提出过这样的议案。“制售假文凭的人和持有、使用假文凭的人，都是假文凭的受益者。我们今天只惩罚假文凭的制售者，不惩罚持有、使用者，显然有失公平。”沈莲清建议，在刑法中增设“使用假文凭、假证罪”，才是法律公平原则的体现和遏制假证的良方。

　　此后，有关“使用假证罪”的争论一直持续到现在。记者在采访中也听到了反对的声音，张奋成副教授的观点是，一般而言，大部分使用假证者均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才办理假证，其对社会的危害并不大，因此，不能盲目设立“使用假证罪”。“规范、削减证件的种类以及建立完善的证件、印章信息管理制度是根治假证的两条有效途径。”张奋成认为，现在的很多证件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存在，譬如普通话证，一个人去应聘一张口就知道普通话标准不标准，难道非要一个“证”来证明？削减一些不必要的证件，然后逐步建立、规范统一的证件、印章信息系统，让假证自然消亡。

　　苏云老师认为，应该动员全社会的力量，综合运用各种手段，消除可被制贩假证者利用的空隙和漏洞，譬如通过媒体定期推出类似“假证曝光”等栏目，来敬告假证使用者。

　　张荣认为，诚信与公平是为人之本，也是立国之本，假证的泛滥若得不到整治，真证将失去意义。长此以往，社会诚信与公平将丧失殆尽。为此，治理假证，任重道远，不但要注重打击假证制作源头，而且要从防范体制的漏洞做起。(齐兴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