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者
如果粗略打量,会发现从表面上看,这个小学老师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个头不高,身体壮实,雨后的泥巴路,旁人都踮着脚,他却满不在乎地踩着走,一双可以拉到大腿的蓝色长筒胶鞋沾满了泥,说起话来带着浓厚的东北口音。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还是能在这个中年人身上发现一些异样。看上去,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但白色的发根却泄露了秘密——他的头发全白了,每年过年,都要上理发店里去染一次。
这是时间在王勇身上留下的最为深刻的烙印。
“2001年民办代课教师最后一次转正,考试前一天夜里,我紧张得整夜睡不着,早上起来就这样了。”他摸摸头发,叹道。
1984年,20岁的王勇刚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经人介绍,他进入了教育系统,成为一个民办代课教师。
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里,教师还常被人叫做“臭老九”,更不用说像王勇这样的编外人员,他每个月的额定工资只有32元,连自己的花销都不够。
而就连这点微薄的收入,都经常发不到手上。那些年里,教师的工资还是由乡镇发放,宽甸是个穷县,经常发不出工资来,有时候用县里自产的啤酒、水果代替,甚至还打过几个月的白条。
1989年,王勇与当地一个叫任淑梅的姑娘结婚了。妻子一家人时常劝他,不要继续担任民办教师了,甚至有亲戚对他说过这样刺耳的话:“你怎么就找不着活儿干了?一个月拿这三十、五十的,我都瞧不起你!”
碑沟村的前任村支书隋延文也记得,1992年,他曾3次找到王勇,希望他能到村委会工作——老支书想把这个村里唯一的高中毕业生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而另一个很具诱惑力的条件是,当时村干部的年收入,是王勇的10倍。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民办教师考虑了几天,却拒绝了这个人人羡慕的“肥缺”。
时隔多年之后,当回忆起这件往事,王勇露出一丝轻快的笑容。“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众口难调,天天得挨骂。我可干不了这样的活儿。”他说,“还是干老师自在,和娃娃们在一起,老开心了。”
1990年,从教6年的王勇调回了碑沟村小,他是当时村子里唯一的高中毕业生,之前,一直在县里的其他学校担任代课教师,调回这儿的目的,是为了照顾日渐年迈的父母。
他每天划船上下班。有孩子家长找到王勇,希望他能担起接送学生的担子,他便爽快地答应下来。但不曾想到,从这时起,王勇也开始了自己的“摆渡”生涯,而且一干就是20年。
小学
和城里的许多小学比起来,碑沟小学无疑是简陋的。几只放养的猪崽,在教学楼旁撒欢,头天晚上刚下过雨,操场上一片泥泞,在生锈发黑的篮球架下,有几个孩子在打篮球,皮球已经看不清颜色,落在地上就粘住了,压根弹不起来。
可这是方圆几十里地唯一的一所小学,也是村里孩子就近上学的唯一途径。
居住在南岸的家长们,小时候几乎都有过河上学的经历,并深知这当中的辛苦。为了给孩子创造好一些的教育条件,稍微有条件一点的人家,都搬离了这个小村子。
交通不便还引发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村里的女孩大多选择了嫁到外面去,而外面的女孩却没有人愿意嫁进来,全村1000多个居民里,光棍就有100多号人,其中不乏四五十岁的老光棍。
所以,碑沟小学的学生生源越来越少。最多的时候,这个小学有150多名学生,但现在只剩下52名,人数最少的六年级,只有5名学生。
现在,每天跟着王勇上学的,只剩下了6个学生,最大的是六年级,最小的是一年级。
王勇和这些孩子之间,已经培养出了一份单纯而美好的情感。
二年级的陈伟,是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有人笑话她年纪小,她就会说:“谁说我小了,我叫陈伟大!”
不过,“陈伟大”常有哭鼻子的时候。有一次夏天,王勇背着她过河,陈伟的左脚凉鞋没系紧,滑进了江里,王勇把她送到岸上,连忙回身去捞,却也没捞着。
丢了一只鞋,陈伟没法走路了,再加上心疼刚买的粉红色凉鞋,小姑娘就趴在王勇的背上,一路哭回了家。为了哄她高兴,王勇特意买了一双新凉鞋送给她。
三年级的王明娇也记得,有一年春天,河水把刚搭好的木桥淹没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桥面,她不敢过桥,是王勇跳下河去,用身子挡着她,她才敢一步一步地蹭到江对岸。
六年级的尤明林,是这群孩子里最大的,王勇已经送了他六年。这个小男生正在长身体,个子已经和王勇差不多高了,每次王勇背他过河都很吃力。
“如果没有王老师,我恐怕读不到这个年级,”尤明林感激地说,“在我心里,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时间久了,压在王老师肩膀上的除了这些孩子的体重,还加上了他们每个人的生活。在这群学生里,有两个特殊的孩子,他们来自一个特别贫困的家庭,11岁的姐姐王名月,上小学3年级,她患有先天性斜颈,总是歪着脖子看人,弟弟叫王名利,患有严重的兔唇,口齿不清楚,但由于家境贫寒,父母没有能力带他们去看病。
这也成了王勇的一块心病,现在,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找到好心人来资助这对姐弟。
“我自己是穷人家出身,所以我太明白这些穷孩子了。”王勇说,“我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地走出这个穷山沟,过上正常的城里人的生活,不要再回来。”
可现在看起来,这样的生活离孩子们还有些遥远,起码,他们得先过了眼前的这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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