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贵平走过的地方,很多孩子才只有七八岁,一切生活都要自理。一些地方甚至没有食堂,没有人为学生做饭,住校的学生每人自带一个小炉子,清早起来,用自带的树枝烧火做饭,天天吃白饭和酸菜汤。
有些父母为了照顾孩子上学举家搬离故土。在山西,一些家长告诉杨贵平,“如果在乡下还有地可以种,现在到了大村镇,没有办法,只有下煤窑。”
与中心校的拥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已经落寞的村小。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中国农村学校布局基本以“村村有小学,乡乡有初中”为原则。许多县教育部门规定学校要在村庄2.5公里之内,以便学生就近上学。
而今那些曾经让各方投入了大量人力和财力的村小,或被废弃不用,或贱卖为私房,造成了教育资源极大的浪费。
据湖北的媒体报道,湖北省一革命老区在众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建起了76所希望小学,而今58所小学或卖给农民种庄稼、养猪养鸡,或作为村委会办公之用,或一片荒芜。
“这在湖北省乃至全国都不是孤例。”她说。
学到的价值观是“农村的一切都是落后的”
除了生活上的困扰,学生在中心校不可避免地要遭遇中国学校的通病——应试教育。
“撤点并校”的目的是整合有限的教育资源,让偏远山区的孩子能够享受到优质教育。而这种优质教育通过什么体现出来呢?杨贵平发现,学生的分数是唯一的答案。
寄宿在中心校,孩子离开了父母,离开从小生长的乡村,大部分时间生活在一个封闭式的教学环境中。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不到两个小时的课间休息及运动,其他的时间就是背书、做作业。
所有这些努力的目的就是“有一个好成绩,以后可以考上高中,上大学”。
然而,许多农村老师反映:“不管我们怎么拼命,学生成绩还是上不去,课文太深,和学生生活不结合,学起来困难。”
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深入中国农村的杨贵平有着这样的观察: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四五岁就要开始帮着父母做各种家务和农活,烧饭、带弟妹、挑水、喂猪、种菜等等。在劳动中,孩子逐渐学到许多实用的知识和技能,培养了勤劳、动手的习惯,也培养了对土地、对自然、对家乡的感情。
可当孩子们集中住校以后,每天面对的就是课本,学到的价值观是“农村的一切都是落后的”,老师画给学生的远景和学习的动力是离开农村。
“学生们变得越来越轻视劳动,不会劳动。”一些家长在接受杨贵平访问时常常感慨,“读书越多越懒,越不会干活。”
在杨贵平看来,在农村,没有符合当地实际情况的教育标准,只有应试一个目标,只会给农村带来灾难。
乡土中国走向凋零
多次的实地调查让杨贵平见证了一个个中国村落的凋零。
山西黄河边的一个小村庄,原有100多户人家,村里有个小学。学校被撤了后,孩子要到中心校住读,仅仅两年间,就有30多个家庭搬走了,搬走的农民离开了家园,土地也荒废了,“留下的村民大多是最贫困,最没有办法的。”
一个北方乡村,村里原有的一个小学有一至五年级。撤了五年级后,9个家庭随上学的孩子搬走了。四年级学生的家长,也有十几家准备搬走。村主任眼见学校办不下去,村子就要死了,于是四处奔走,希望能保住学校,保住这千年的古镇。
对于这种变化,杨贵平有着更深刻的思考。在她看来,学校就是一个村庄的中心,学校的老师是最被尊敬的,孩子则给乡村带来了欢乐和希望。撤了学校,村里没有了中心,多数时间里没有7岁以上的孩子,一些年轻父母也随着孩子离开了村庄。
“一个村没有了学校,没有了孩子,没有了年轻的父母,也就渐渐走向了衰亡。”
杨贵平对此充满忧虑:孩子六七岁就离家住校,在封闭的环境里接受应试教育。可10年寒窗苦读后,能考上大学的不到10%,但这些孩子很难再回到农村。而离开土地的父母,在城镇找到长期稳定收入的机会同样渺茫,他们再回农村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这些孩子,这些父母,以及逐步走向衰落的村庄,他们的前途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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