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行就把他送回去算了，但送回去谁管呢”

　　晚上，记者敲开淘淘家的门，一脸愕然的老谢听到记者的来意后，耷拉着脑袋坐在板凳上唉声叹气。淘淘正在沙发上熟睡。陈彩霞坐在床上数落起这个让她已经感到束手无策的儿子：“我生气得一天都没吃东西！”

　　老谢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实在不行就把他送回去算了，但送回去谁管呢？”

　　在母亲眼中他是世界上最调皮的小孩

　　淘淘的母亲陈彩霞(化名)本来在架子床下铺躺着，见到记者，忍不住一骨碌翻起身来说：“我气得两顿饭都没有吃。”

　　说到儿子淘淘的种种顽劣，她就滔滔不绝：

　　偷盗。淘淘多次偷家里的钱，一次曾偷了500元，几乎一天就花掉了；他还把他们老乡的手机偷出来过，只因为“他想玩一下”。

　　说谎。做了任何事情，不管是好事坏事，他从来都不承认；老师布置了作业，也硬说没有布置。

　　打人。在老家时把97岁的曾祖母头上打出了包，还用石子、砖头、鞋子打60多岁的奶奶。

　　离家出走。经常找不到人，还曾连续离家两天两夜。

　　捣蛋。跟他说过多少遍不能从楼上扔东西，他不听，曾把灯管从4楼扔下去；用胶水把书一页页粘起来，后来不让玩胶水了，就用米饭粒粘……

　　“他是世界上最调皮的小孩，都怪我把他送回老家去，因为奶奶只管他吃饱，太宠他了。”陈彩霞有点悔不当初。1999年淘淘出生在深圳，一岁多时，他被送回老家四川让奶奶和曾祖母抚养。后来夫妇俩每次回去，邻居们都跟他们说，你这儿子不听话，对我们又打又骂，把米从桶里拿出来到处撒。女儿也天天打电话告状，不是弟弟在学校闯祸，就是在家里又打人，女儿还对他们说：“我不敢打，打不赢他，奶奶太宠他了。”

　　淘淘跟奶奶感情最好，因为奶奶最宠他，不过前年12月，就连奶奶也打电话来说，这孩子她管不了了。于是，陈彩霞跟丈夫商量，干脆把孩子接出来。

　　不绑起来怎么办

　　去年4月初，淘淘和姐姐被接到宝安，对女儿，陈彩霞是放心的，这个孩子很懂事。陈彩霞买了饼干、香蕉等放在家里，心想，有吃的小孩就不会做坏事。可是到深圳的当天，淘淘看到打火机就总想玩，父母说不让玩他也不听，当时老谢就想要打淘淘，被陈彩霞劝住了：“孩子刚来，别打他，怕他跑。”结果没几天，淘淘就用打火机烧了沙发(那也是他的睡床)，把沙发烧出一个个小洞，幸好未酿成灾，“这样的小孩不绑起来怎么能行？”陈彩霞越说越激动。

　　不过，本来夫妇俩说“不要你了”“再不听就把你绑起来”只是对淘淘的一种威胁，“是为了吓一吓他的”，因为小孩实在太调皮捣蛋了。大人们出去工作后，淘淘被独自锁在家里(防止他到处乱跑)，他在家便开始用水桶玩水。“我们很节约，每天都用一个桶来滴水用，从早晨到下午下班回来，刚好一桶。但他却把水龙头打开玩水，他知道我们不让他玩水的，但他却有办法对付我们，他玩过水后又装好满满一桶水，再用衣服把地上的水擦干，把衣服放在窗台上晾干。结果有一次，他晾衣服时，衣服掉下楼，他便朝楼下的人喊，阿姨阿姨，把衣服捡上来好吗？人家觉得奇怪，怎么衣服全是水？我回来后人家就问我，我这才知道，又被淘淘骗了！他在家又玩水了！”

　　为了补贴家用，陈彩霞在打工之余，还兼了一份清洁工，每个月多了200多元的收入。家里的钱是有数的，可淘淘却经常偷钱，老师也打电话说，淘淘经常买玩具。有一次淘淘居然偷了8元钱，藏在电视机上，陈彩霞卖完垃圾回来正在忙，听到丈夫问淘淘：“你承认不承认偷了钱？”淘淘不承认，陈彩霞威胁道：“你不承认就不要回来！”挨了几巴掌后，淘淘被罚跪在门口认错。可后来他却偷了家里500元钱，几乎一天就花光了，让陈彩霞和丈夫又气又伤心。

　　虽然被打过几次，淘淘还是不听话，还到处乱跑不回家。有一天他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他爸爸到处找，后来在天台找到他，身上还盖着别人家的被子。淘淘死活不下天台，他爸爸没办法，让女儿带根绳子上天台，绑住淘淘的手，这才把他带下来。这以后，绑就成了一个方式，淘淘一不听话或者又闯了祸，父母就对他说：“要么绑，要么跪，你自己选。”不过跪在门口影响不太好，邻居们看到了都会为淘淘求情，而淘淘经常是跪一夜也不会认错的。有时候陈彩霞也会对他说：“听话，不打你，绑一下就可以了。”

　　我还能怎么办

　　但淘淘并没有在绳子的捆绑之下“就范”，每次被绑在家里，他都会用力挣脱，并且经常“成功逃脱”。渐渐地，淘淘似乎已经被绑习惯了，也不叫唤，有时候挣脱之后还对爸爸说：“快把我绑起来，不然妈妈回来要打我了。”但挣脱时绳子也就勒进了皮肉，蹭出道道血痕。陈彩霞和丈夫也心疼，毕竟孩子还在长身体。因此，绳子“升级”为锁链，这是陈彩霞去废品收购站特意要来的，因为铁链比较松，不会影响到孩子长肉，孩子也不容易挣脱。

　　对于淘淘的调皮捣蛋，邻居们也颇有印象，一看到他就说“淘子来了”，并对陈彩霞说：“淘淘的名字取得‘好’，恰如其人。”还有很多人对陈彩霞说，你的儿子其实很聪明，要好好引导他。也有人建议她，孩子也许有心理问题，你最好有更多时间在家里，或者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是让我放弃工作是不可能的，房租、生活费、赡养老人等各项开支每月就要2000多元。”陈彩霞断然道。

　　那么，儿子有没有很可爱的时候？陈彩霞想了想：“有的。他看到我们为他吵架，会过来安慰我，‘妈妈你别伤心，以后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还有一次，他给我5毛钱，说是捡的，我问他是不是偷的，他说不是，我说钱都破了不好用，他说用胶纸贴起来还可以用。当时我忙着做饭，觉得淘淘这么乖，就奖励了他1块钱给他买东西。”他爸爸觉得儿子有时候也挺好，有时还帮洗碗，但陈彩霞说：“我不要他洗碗，我要他听话。”

　　然而，绳子、威胁和锁链能有用吗？连女儿也说，弟弟这样绑不行了。但陈彩霞无奈地问：“我还能怎么办？也许他这是天性来的。”

　　9岁的淘淘长得并不喜人，单眼皮，小眼睛，相貌普通。脏兮兮的校服，脸上像涂了层泥垢。

　　淘淘的父母都很胖，粗粗的胳膊，粗粗的腿。淘淘却很瘦弱，手脚细，抱起来轻飘飘的，似乎不到40斤。见到记者，淘淘倒并不畏怯，他和记者简单地交流了对事件、对父母、对自己的认知和对未来的感想。

　　身上很疼心中很怕

　　当记者见到淘淘时，他正在睡觉。在逼仄的家中，他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由于家境的关系，淘淘睡觉没有床，沙发就是床。淘淘是个聪明的孩子，当被叫醒以后，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看见一大群陌生人，他没有害怕，也没有表情。记者跟他打招呼，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爸爸。在征得淘淘爸爸同意后，记者将淘淘抱出了房间。

　　记者数了一下，在淘淘身上的10多处伤痕中，除了3处是自己造成的，其余的全部是妈妈在两天内“制造”的。工具除了锅铲、绳子、还有剪刀。淘淘说，身上很疼心中很怕。

　　头上有四五个包，淘淘说，是调皮时摔的。

　　左脚与小腿处有一个洞，脚背上有一个坑，淘淘说，都是在某处不小心刮伤的。

　　左脸上有一条约3厘米左右的伤痕，淘淘说，是妈妈用锅铲烫的。

　　只要一碰淘淘的脖子，他就会往后缩。因为他的脖子上有几圈箍痕。淘淘说，是妈妈用绳子绑的，因为他哭，妈妈生气，所以这样箍他。

　　在淘淘的右胸，有一处伤痕。在背后，有一大片淤青。淘淘说，这都是绑的。

　　在淘淘的后背有一处掉了一小块肉，淘淘说，是妈妈戳的，用剪刀。

　　俗话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孩子受伤娘心痛。可淘淘的妈妈，在孩子意外受伤的时候，却不停地对孩子使用暴力，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妈妈呢？弱小的淘淘说，妈妈对我挺好的。

　　淘淘自称是坏孩子

　　记者从没有见过一个孩子给自己贴上这样的标签：坏孩子。淘淘却跟记者说，淘淘是个坏孩子。淘淘向记者列举了他干过的种种坏事：在老家的时候，把曾祖母头上打了几个包；爬到楼顶往楼下扔石头；和小朋友一起推停在路边的汽车，结果让两辆停着的车撞到了一起；在学校用水枪打人；不好好学习；偷家里500元钱出去买玩具……

　　淘淘说，每次都是因为他干了坏事，爸爸妈妈才打他，所以爸爸妈妈是对的。

　　记者问淘淘，既然你知道做了错事要挨打，为什么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呢？淘淘愣了很久才说，我肯定会做错事的。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淘淘的父母对淘淘说话非常生硬，不像是在说，更像是在吼。爸爸让淘淘给记者让座，他这样说：“起来，把枕头拿开坐到一边去。”妈妈说起淘淘也句句不离贬义词，有时候会当着记者的面怒斥淘淘。淘淘在父母面前猥琐、卑怯。也许这就是淘淘给自己贴上“坏孩子”标签的原因吧。

　　希望和父母好好开心生活

　　记者问淘淘，妈妈锁他有多久了？淘淘回答，两天。记者问他知不知道为这件事，警察都来了。淘淘说，他知道，但他觉得妈妈锁他、打他是对的，因为他太不听话了。

　　他说因为他总是到处乱跑，所以妈妈把他锁起来。那天他想尿尿，因为被锁起来，所以就把尿尿在了锅里。结果惹妈妈生气，又挨了打。淘淘说，以前没来深圳的时候，在老家他经常都会想爸爸妈妈。来到深圳以后，每次星期天跟他们去公园玩的时候，他都很开心。他还记得，帮妈妈扫地，妈妈奖励他一块钱。妈妈给他一个游戏币让他去打游戏……淘淘说，姐姐对他可好了，每次父母打他的时候，都替他求情。可是父母说，现在不打，长大以后就会做坏事。虽然这两天让他害怕，但他想都是因为他不听话。

　　淘淘希望以后自己能够变得不那么“坏”，可以跟父母和姐姐一块开心生活。

　　(胡冬寒 刘一平 冯立峰 陈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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