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数已经变成了商品!”一个长期以来始终是奥数“铁杆粉丝”的家长如今不得不这样感慨。那么,究竟是哪一只手将标榜“数学之美、思维之美”的奥数推进了功利化的迷雾,让奥数变得如此“疯狂”?
奥赛组织者说
竞赛本无罪
家长太热情
周国镇,希望杯全国数学邀请赛组委会秘书长兼命题委员会主任,同时,他还担任中国优选法统筹法与经济数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以及《数理天地》杂志社社长兼总编 ——这两家机构也是“希望杯”的主要组织者。而在“希望杯”官方网站主办机构名单上的另外两家,中国科学技术协会普及部和华罗庚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则表示,并没有参与和小学生数学竞赛有关的组织工作。
始于1990年的“希望杯”数学竞赛,今年是第20个年头,据主办方统计,至今参加过“希望杯”的中学生累计达到1600万人次,每届超过100万人次。小学组竞赛已经举办了6年,2003年举办的第一届小学“希望杯”全国数学邀请赛,有53 个城市的23万名小学生参赛;次年举办第二届时,参赛城市达到83个,参赛小学生超过了30万名。
周国镇并不认为数学竞赛是奥数功利化的推手。尽管坦陈奥数的学习“只适合于百分之几的孩子,不应该成为多数人的追求”,但是周国镇仍然坚持认为“希望杯”要面向大多数学生。
他解释说,“希望杯”的初衷是想让教育资源不发达地区的孩子也有参加数学竞赛的机会,“给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能力,树立信心,觉得数学竞赛不是高不可攀的。”
周国镇举了一个“希望杯”命运的例子:“他是河北邢台矿区的一个学生,当时那儿的教学条件很差。老师组织他们参加了第二届比赛,卷子寄来一看,最高的一份也只有54分,其他的都只有十几分甚至几分。这个成绩如果在北京是不可能拿奖的,但是我们觉得在那个环境中他明显是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我们给他发了三等奖。他们的老师特别激动,拿到证书和奖牌之后冲到教室说:你中了‘魁元’!这件事让这个孩子特别受鼓励,后来什么比赛都参加,发展得越来越好。免试推荐进了北航,大一入党,大三硕博连读,去德国留学学微型机器人设计……”
而当记者提到,采访发现也有不少未必适合学习奥数的孩子、在奥数班里学习吃力、在数学竞赛中考不出好成绩、反而备受挫折,周国镇认为,这可能是培训老师水平不够或者教材本身有问题:“我们的题目是在跟正常教学同步的基础上做适度延伸,不会特别难特别偏,让孩子跳一跳就能够得着。”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奥数热”日趋功利?周国镇觉得家长们应该冷静。
“家长望子成龙的心太切,把奥数当成了进入高一级学校的敲门砖。”他说:“优质教育资源有限,好学校所有人都想进,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应该把孩子放在一个适合他的环境里。”但是家长们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不够“出色”。
各方都“发烧”
组委会也难免
尽管周国镇不赞成家长把竞赛成绩当成“小升初”的敲门砖,但在“希望杯”的官方网站上,仍然开设了“升学指导”栏目,《希望杯成绩成为决战2007年小升初的重要砝码》被列在“小升初”部分的显要位置。
周国镇认为,除了家长们的“热情”,培训机构也为奥数“高烧”出了一份力。用google检索“希望杯培训”,显示出的条目多达121万条,检索“奥数培训”,显示条目更是达到了3360万条。
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培训机构,周国镇表示,组委会方面从来没举办过任何培训:“我出去讲课从来不讲奥数,我只讲数学是美的,要用数学内在的美去感动学生。” 但是社会机构的培训,组委会也无法干预。“这是市场的产物,打压市场需求也是违背客观规律的。”组委会办公室主任程老师说。
虽然不举行培训,但在“希望杯”官方网站的“希望书店”里,在售的培训用书有16种,还有历届杯赛的试题、培训题20多种。
资深奥数老师说
录取规则“潜”了奥数
也许培训机构是奥数利益链条上获利最为丰厚的一环,当然通常也是最受责难的一方。但是,在奥数培训者自己眼中,他们绝非将奥数功利化的始作俑者。对于奥数被谁功利化这个问题,他们也有自己的答案。
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科学院的须佶成,是著名培训机构巨人学校的数学教学总监。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来讨论这个问题“有某种尴尬”。须佶成认同舆论对奥数泛滥的批评,同意高烧不退的“奥数热”的确需要有所改变。但是他坚持:“奥数不是赵本山”;奥数题也不是忽悠人的脑筋急转弯;奥数是在教学生用更巧妙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对于媒体报道中“奥数班上90%的学生都对奥数没有兴趣”的说法,须佶成反问:“我敢说在普通班级里,也有90%的学生对学习不感兴趣!难道学习不是一件艰苦的事吗?”而当记者提起一些学奥数学得苦不堪言的孩子时,须佶成说:“那你应该去我们的尖子班看看,他们都特别乐意学。”
那么,究竟是什么功利了奥数?须佶成用自己当年“小升初”的经历做出了注解:
“ 我上小学的时候,全班40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在学奥数,我是个‘异类’。后来我靠奥数成绩上了101中学的第一届实验班。我其他的小学同学也有通过小升初考试上101的。既然有其他办法进入重点学校,老师根本不会鼓励大家都去学奥数。”现在,虽然取消了统一考试,可好学校为了保证生源,自然要在被“条子”瓜分的择校生名额中留出一部分,选拔条件优秀的学生。他们把“奥数”作为选学生的一个重要参考标准,好学生当然全都要去学奥数。一个班里好学生都在学,那其他的学生肯定也得“跟风儿”。
于是,原本旨在拓展孩子智力的奥数就此“沦陷”,成了交换名校录取通知书的砝码。而培训机构只是发现了这种市场需求。
根儿在优质教育资源紧缺
那么,培训机构究竟能赚多少钱?一名长期在培训机构任教的奥数老师告诉记者,无论是此前媒体估计的“整个北京奥数市场成交额2亿”,还是某培训机构一个学期奥数收入超1700万的数据,都过于保守。经他测算,北京一家大型培训机构一年的“营业额”就在2亿元以上。
“我不会不承认我们赚钱。我们很多老师都是名校毕业的,没有利益驱使谁愿意来做这件事呢?”须佶成认为培训机构的确从奥数培训上获利了,但他们并不是导致奥数功利化的元凶:“经济的发展不平衡,不同经济条件所允许的教育需求也不同,这才是课外教育市场生存的根本点。”
须佶成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办法是尽快拓展优质的教育资源。如果优质教育资源紧缺的局面不改变,即使没有了奥数,也会有其他“尺子”去度量面临升学的孩子们。
这也是奥数“粉丝”张勇强烈认为不应当取消奥数的一个理由:奥数给那些出身于缺乏“关系”且财力不足家庭的好孩子们一个进入好学校的机会。
在一家培训机构的网上家长社区里,有人写下了这样的话:“在‘小升初’的博弈中,博弈的各方都以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目标……如果完全按照官方的政策(推优+派位)牛校则因为招不到足够数量的优质生源而利益受损,以奥数为尺度选拔尖子就是这种潜规则的典型代表。机构因为可以在这种潜规则中受益而推波助澜。毫无疑问家长处于最为不利的境地,因为信息的不公开和不对称,他们能做的或是去机构补习,把孩子打造成奥数战士和英语神童;或四处占坑,明知是粪坑也不得不从。”
调查手记
没了奥数
又会怎样
在采访中,每个人都承认小学生“奥数热”确实到了必须调整的时候,而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一个应该为此负责的“幕后推手”;但同时,奥数利益链条上的每一方也都认定自己清白无辜。只是,最无辜的孩子们依然耷拉着脑瓜,反复演算那些能难住数学大师的神奇题目。
人们都喜欢用成功的传奇去佐证奥数的功绩,但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大多数孩子不适合学奥数”这个基本事实。青少年问题研究专家孙云晓先生说过一句“狠” 话:“奥数是一个让大部分孩子一次次证明自己是傻瓜的课程。”实际上,能举出多少因奥数而成功的例子,就有多少因奥数而苦恼的例子,而后者往往是前者的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普通的分母永远是大多数。
现在批判“奥数热”的声音几乎和奥数本身一样热。那么,没了奥数又会怎样?
史家胡同小学的校长卓立当了一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作为北京市政协委员的卓立曾经连续两年的提案,要求有关部门规范泛滥的奥数班。然而这一次,外人眼中,和孩子们一样被奥数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家长们反而成了奥数的“捍卫者。”在今年史家胡同小学的例行网络家长会上,有家长匿名提问:“现在别的小学都在开奥数课,史家为什么不开?”还有人言词激烈:“看看这次奥数比赛的成绩,史家太落后了!这说明学校的教学有问题!”
现在的奥数,既被家长们当成了让孩子升入重点中学的“救命稻草”,也俨然成了压垮孩子稚嫩肩膀的那根稻草。
一位奥数老师在记者面前提出了这样的看法:高考的时候,那么多孩子考不进北大、清华,没有人埋怨什么,家长会认为很正常。可是如果孩子没能进好初中,很多家长就会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你去看看重点校校长每年小升初的时候能收多少条子?没别的办法,家长只能逼着孩子去学奥数。”
说到底,无利不起早。奥数的背后是成人利益之争,择校机制是帮凶。利用目前择校机制,培训机构、出版社、竞赛主办者、学校都成为庞大的奥数产业链条上的一环,环环相扣,利益也彼此渗透;家长则指着奥数能帮自己的孩子升入名校。唯独奥数的真正主角——孩子,最无奈最无辜,成为利益各方博弈的砝码。
也许,只有到了家长不必各显神通去为孩子抢一份名校入学资格的时候,奥数才能剥离重重的利益枷锁,回归单纯。否则,就像取消了统一考试,英语顶上;取消了英语等级,奥数顶上一样;奥数之后,还会有下一个“牛孩”(“小升初”词汇,意即实力超群的孩子)标准让人们继续疯狂。张 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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