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炎:这场讨论对纯洁和改善我们的学风有好处有必要
本报记者 王晶晶
日前,就汪晖被指“抄袭”一事,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了北大哲学社会科学教授、《反抗绝望》论文答辩委员会成员严家炎先生。
中国青年报:您知道王彬彬在《南方周末》上批评汪晖《反抗绝望》这部著作的事了吗?作为当年汪辉博士论文的答辩委员之一,您对王彬彬批评文章的看法是什么?
严家炎:汪晖博士论文《反抗绝望》的答辩,那是20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汪晖的博士论文是有学术深度的,是扎实的。论文的主体部分属于汪晖的原创。那时的答辩还是很严肃的,很认真的,这篇论文的主体至今看来还是立得住的,确实属于他自己的,不是抄别人的。
但是论文本身很长,如果作者有并未注明出处的文字,有抄袭别人的某个段落,答辩委员们在7~10天左右的紧张阅读中,是很难发现的。而且当时通过的论文和后来正式出版的书,又会有所不同。现在王彬彬先生批评的书,是作者后来又做了不少加工、充实和丰富了的,是增补了不少材料和论述的。有些问题可能是在后来成书的过程中发生的。所以,现在我们只能就事论事,只能讨论王彬彬先生文章中批评的一些具体内容。
中国青年报:您读了王彬彬文章,总体印象是怎样的?
严家炎:王彬彬先生对汪晖先生的批评有一定的根据,但是也有点夸张。
我觉得汪晖的句子有过于艰涩的毛病,这是确实的。过去读他的论文,当时就有这种感觉。他总想把多层意思压缩到一个长句中表述,有时顾前就顾不了后,出现那种不周全、不太恰当、甚至矛盾的词语。王彬彬在这一方面的分析是比较细、有道理的,但有时也让人感觉有点苛求。比如说这句话:“正如列文森把梁启超的精神结构视为‘关押自己的牢笼’一样,鲁迅的主观精神结构也是一种宛如蛛网的意境……”王彬彬认为这句话明显不通,主语空缺。其实,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省略,不出现“我把鲁迅的……”,读者能读懂就可以,这些地方似乎不必过多去挑剔、苛求。当然,“意境”一词是否贴切,是可以斟酌的。
但是从汪晖来说,过于晦涩这种情况是有的,是他应该注意的。
说到第二点——王先生称作“抄袭”或者“剽窃”的问题。我觉得王彬彬先生有些地方引出来的文字,看上去确有根据,如果是那样,当然可以说是“抄袭”。但是也有一些地方说得好像过分了一点。
比如“参见”的问题,就可以讨论。如果一个作者说“参见”,他在自己论述的地方加了个注,说“参见某位作者的某部著作的某章某节”,就应该算是一种交待,不能简单地说这种“参见”还是有意的“抄袭”,这就有点走样了。应该说这也指明了一种渊源关系。作者有时觉得自己说得比较简单,其他著作论述比较详细,请读者“参见”,这是允许的。所以,所谓的“参见”可能有多种情况,经常使用来注明出处,不能仍然说这是抄袭。像汪晖引的李泽厚的《中国现代思想史论》,还有引张汝伦的《意义的探究》,注明“参见”的,不能都当做剽窃来批评,不大准确。
但是王彬彬先生文章中摘引出来的地方,确实证明汪晖与他人有多处文字基本上相同,却完全没有注明出处,前后也没有说明交待,用了一段跟别人几乎不差几个字的文字,你说这个部分是抄袭或变相抄袭,我觉得可以说。这类地方对汪晖的批评,我觉得是能够成立的。
中国青年报:王彬彬指出的那些问题算不算硬伤?
严家炎:当然,可以算是硬伤。
中国青年报:有学者认为,汪晖的这些问题可能与当时缺乏学术规范有关。
严家炎:尽管可能当时学术规范有点欠缺,但即便在那个时候,也是不允许在论文中搬用别人的东西,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对于研究生来说,都应该知道要加注释,如果窃取他人成果是不允许的。当然,那时的规范可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严格。
中国青年报:会不会当时很多博士论文都存在类似的问题?
严家炎:据我所知,不一定是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
中国青年报:王彬彬还有关于“偷意”的指责,比如列文森叙述的一段话,汪晖换个方式说了,但大体意思一样,这个怎么看?
严家炎:从严格角度来说,这也应该加以注明。这类问题还是由汪晖自己来回答比较合适。我相信,汪晖先生是能够实事求是地对待这类问题的。
说实话,我读王彬彬先生文章时,心里还曾有过一点疑惑:就是汪晖会抄袭林毓生“全盘反传统”的说法?我也觉得很奇怪。《新青年》发刊词《敬告青年》中就号召青年们要学孔子、墨子那种人生态度,这样的刊物会全盘否定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吗?后来康有为的孔教会写了《致总统总理书》,要求将孔教列入民国时代的《宪法》以配合君主制度的复辟,《新青年》才批判“三纲”,批判孔教,这也叫全盘反传统吗?汪晖阅读辛亥革命以后的历史,可以自己得出结论,未必完全脱胎于林毓生的《中国意识的危机》。
我个人是很反对林毓生先生把“五四”说成“全盘反传统”,而且认为没有“五四”就不会有后来的“文革”这种说法的。我想,汪晖先生虽然年轻,他还是知道中国大陆的“文革”是怎么一回事的,他怎么可能赞成林毓生的这种说法?所以我总怀疑“脱胎于林毓生”这一看法。
中国青年报:您觉得20年后再讨论当年的疏漏,是否有必要?
严家炎:虽然过去了20年,我认为讨论这类问题对于纯洁和改善我们的学风还是有好处、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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