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该念啥 他考证了N年
吴式求,一个只读过4年书的古稀老人,一个语言学的门外汉,硬是数年如一日钻研庆元方言,出版了专著
享有“古语活化石”盛誉的庆元方言,是一宗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吴式求潜心十多年研究写成的《庆元方言研究》尤其难得。翻开浙江大学出版社刚刚出版、多达100多万字的大书,你怎么也想不到,竟出自一个只读过4年书的古稀老人之手,一个语言学的门外汉。
庆元古字古音词义鲜活至今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吴老揣着厚重的《庆元方言研究》来到杭州,静静地等待着前往拿书的朋友们。
雨不停地下。整整一个下午,就那么与吴老对坐着,和嘀嘀嗒嗒的雨声一起,倾听那过去的故事。
在《庆元方言研究》这本枯燥的“天书”里,我们可以发现许多有趣的字。比如天上飞的鸟,庆元的方音习惯上叫作“diao”(音近“吊”)。这个 “diao”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古音,也是“庆元方言古音多”的又一注脚。吴老查阅《康熙字典》,“鸟”字的读音共有六种,《汉语大字典》也罗列了四种读音。读音虽多,但其中大都属于“变通运用”或“假借”范畴,并非字的本音、本义。严格说来,“鸟”字的真正本音其实只有两个,那就是“diao”和 “niao”。既然如此,究竟哪个是古音呢?
吴老再查有关古代典籍,我国现存成书年代最早的一部字书叫做《说文解字》,在这部书中,“鸟”字下没有注音。后出的《唐韵》始注“都了切”,宋陈彭年等编撰的《广韵》沿注“都了切”,《集韵》和《韵会》别作“丁了切”;到了明代宋濂等人奉诏编修的《洪武正韵》中才开始出现“尼了切”的注音。“都了切”“ 丁了切”的拼音都读“diao”,“尼了切”的拼音才读“niao”。由此可见,“diao”先于“niao”,“diao”才是“鸟”的古音,“niao”充其量只能算是经过演变而来的“古代人的‘今音’”。
吴老回忆道,1998年春节中央电视台播出连续剧《水浒传》,差不多每一集都有不少与“鸟”有关的词语出现如:“鸟人”、“鸟汉”等,此类粗俗词语中的“鸟”本来都该读作“diao”的,但剧中人物却无一例外地全都念成了“niao”。
“这本《庆元方言研究》就好比自己的孩子一样。”吴老微笑着说,早在付印之前,这本书就已经被“知识共享中国大陆项目部”确定为向国内外重点推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类的专著之一。
日本学者一来就是两个多月
人们也许要问:方言随处都有,何以惟独庆元方言能够与众不同,特显珍贵?这样的方言到底是怎么来的?又到底是谁创造出来的呢?
吴老的答案是:这与最先来到庆元,最早开发庆元的吴姓先人有关。
唐代以前,庆元尚属一个待开发地区,人烟稀少,自从一个叫做吴禕的京官和他的家人避乱来到这里之后,面貌才开始改变。
吴禕是晚唐时人,为避董昌之乱,随同父兄隐居浙南山区。公元904年,携眷属举家迁来庆元,几经辗转,于公元1004年定居大济。吴禕和他的儿孙们在这块土地上不断开发创业,繁衍生息,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枝繁叶茂的庞大家族,其后裔遍布全县各地,不少支系还向省内外扩展,有的甚至发展到了国外。
正因如此,颇有特色的古老方言——庆元方言,由于地处偏远深山,受外界影响较少,至今仍保存大量古代汉语特征,对研究古汉语、考古、以及了解我国历史都具有重要价值。
1996年秋天,日本爱嫒大学秋谷裕幸教授在庆元考察时发现,这个地方的方言不仅有着别具一格的地方特色,而且至今仍完好地保存着唐代以前,甚至商、周时代的古语古音。
秋谷裕幸教授兴奋地盛赞庆元方言是古汉语的“活化石”。秋谷教授是著名的语言学家,早年留学中国,跑遍了浙南、闽北许多山区,研究过各个地方的方言。秋谷裕幸教授为什么不将这一称号留给别的地方,而偏偏给了庆元方言呢?
“这主要是因为庆元方言中保存的古音和古字特别多的缘故。”吴老打比方说,例如“吃饭”,庆元话叫做“咥饭”,这个“咥”,就是《易·履》:“履虎尾,不咥人。”的“咥”,《易经》、《老子》均成书于春秋战国时期,距今2500多年。庆元方音来源之古,于此可见一斑。再比如“大小”的“大”字,庆元话念 “堕”(阳去);“田螺”的“螺”字,庆元话念“累”;“明天”的“明”字,庆元话念“芒”;“森林”的“林”字,庆元话念“婪”等等。这些只能在《诗经》、《史记》、《集韵》等古书上找到的古字和古音,在别的方言地区早已消失了,在这里却随处可见。
人世几经沧桑,这些语言精华居然能够在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如此完整、系统地保存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秋谷裕幸凭着职业的敏感,很快就发现这里的语言大有学术研究价值。吴老说,他原本打算在庆元停留一个星期就走的,结果一蹲就是两个来月。此后,他每年来中国,都少不了要到庆元调查考察一番,每一回都会有新的发现和收获。
你们看那个抄书的又来了
今年74岁的吴老,早年前是庆元县造纸厂的一名职工,曾经获得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全国技术革新能手、浙江省劳动模范、丽水地区有突出贡献专业技术人才等荣誉称号。著书中所有碰到的困难,都没能压倒这个劳模强烈的求知热情,吴老找来语言学、文字学等书籍,从基础开始学习,以《说文解字》、《康熙字典》、《中华大字典》、《汉语大字典》为师,自学所需的知识。并日夜整理庆元方言,以《汉语拼音方案》为基础,制定出一套庆元方言的拼音方案,用来为“字汇”和“词汇”注音。半年时间后,简单的初稿出来了。
谁料,初稿一出来,马上就有行家指出:为了便于与外界交流,并让外国人也能读懂庆元方言,必须采用国际音标。这也就意味着,要推倒重来,之前半年多的时间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花了。
是坚持,还是放弃?吴老选择了前者。
倔强的吴老做事情向来有始有终,为使研究工作不至于半途而废,他决定坚持到底。吴老全身心投入,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他都闷在阁楼里查阅、整理资料。艰苦地刻写,使得他的右手食指严重变形。1997年5月份,吴老因病来杭州治疗,也照样念念不忘他的方言研究。他随时把纸笔带在身上,偶有所得,立即记下来。一有时间就上新华书店找资料,书买不起就专拣有用的抄,时间一长,营业员看到他,大老远就会互相转告:“看,抄书的又来了。” 治病时间两个多月,研究工作一直没有中断过。
2002年,采用国际音标注音的《庆元方言研究》初稿终于出来了。“书中收集的每一个字音字都做到有据可依。”吴老高兴的是,他做到了力求音义切近,这不仅为庆元方言找到了“古“的来源和依据,也给语言文字工作提供了颇有价值的研究参考资料。手捧上下两册书稿,吴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自1996年以来,每年的365天,他几乎都扑在学习、研究方言上。
为了完善书稿,吴老经常走街串巷,深入田间地头,到百姓生活中去,请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帮助提供各种具有地方特色的歇后语、俗语、谚语、民谣。碰到老人聊天、村妇吵架,就会站在旁边听,发现有书中还没收录的,就认真地记下来,随时补充进去,方言的书稿就这样不断完善起来。
历经多年,《庆元方言研究》一改再改,终于在2007年可以定稿了,十多年的辛勤付出,此时在吴老的心里,已经不仅仅是幸福二字可以形容。
“既然已经有了现成的、能够拿得出手的著作,为什么不抓紧出版呢?”正在庆元县挂职的浙江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李卫旗想。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历尽艰辛的《庆元方言研究》终于呱呱落地。
本报记者 刘慧
参与互动(0) | 【编辑:蒲波】 |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