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12日是我国第五个“文化遗产日”,主题是“非遗保护,人人参与”。在遗产日前夕,笔者走进浙江省宁波市多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体验 “三位一体”的非遗保护全新模式,感受宁波人在非遗抢救、保护、利用和传承中的上下求索。
何谓“三位一体”模式?去年起,宁波市正式实行新的《宁波市传承基地、传承人的命名及管理办法》,首次明确提出,传承基地必须与传承人、保护名录项目挂钩,这一做法在全国属首创。
延续活力 让传承项目“动”起来
5月17日,当笔者来到鄞州区横溪镇时,朱金漆木雕的传承人陈盖洪正在为即将开馆的朱金漆木雕艺术馆忙碌着。
早在2006年,集木雕、髹漆、妆金于一体的宁波朱金漆木雕,就已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怎样传承和发展这门民间艺术?陈盖洪近几年来一直在探索中寻找出路,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尽好传承人的一份责任。陈盖洪有一个雕塑厂,厂里有员工八九十人,形成了一个朱金漆木雕制作的团队。如今,他把厂房和艺术馆结合起来,于是,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宁波朱金漆木雕传承基地。
朱金漆木雕艺术馆共2000多平方米,分工艺流程厅、藏品厅、万工轿厅、综艺厅、精品厅5个厅。藏品厅里展示的是陈盖洪历年搜集的宁波朱金漆木雕精品1000余件,陈盖洪感叹地说:“现在搞收藏成本很大,难度也很大,朱金漆木雕的床、橱、桌、椅等大件还能找到一些,而衣架、脸盆架这些小物件就难觅了,还有万工轿、千工床等经典之作更是罕见,我们只好自己找资料,请师傅复制,力求把宁波朱金漆木雕的完整信息保存下来。”历时3年,陈盖洪和徒弟们用精湛的技艺将传说中的万工轿重新展现在世人眼前,并凭借这顶万工轿收获了第九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
艺术馆的后面是厂区,泥塑车间、木匠车间、油漆车间……1989年,陈盖洪白手起家,他接到的第一笔生意是为一个寺院雕一幅立体的画。如今,随着业务的扩大,陈盖洪把朱金漆木雕技艺应用到传统的家具、古建筑装饰等各个方面。从办厂起,陈盖洪就开始带徒弟,前后10余年,带出了一批人。然而,自2000年后,他就没再收弟子。“最年轻的弟子也有30多岁了,虽然目前来看传承不成问题,但以后必定脱节啊。”宁波地区愿意学手艺的年轻人很少,而这门技艺除了需要刻苦钻研,还要有悟性和恒心。此外,另一个问题也摆在了陈盖洪眼前,随着生产工艺流程分工的细化,年轻的工匠往往热衷于钻研某一个环节,如雕刻的只会雕刻,贴金的只懂贴金,学会全套朱金漆木雕流程的少之又少,“只有一个跟了我十七八年的徒弟才掌握全套手艺。”陈盖洪叹息道。
正如陈盖洪挂在口头的那句话,“事情只能一件一件做”。以厂带馆,用盈利的产业来带动朱金漆木雕这项极具地域特色民间工艺的保护和发展,这是陈盖洪现在所要做的,也是他的传承策略。
与陈盖洪抱有类似想法的还有裘群珠,她注册的宁波金银彩绣有限公司如今已成为宁波金银彩绣的市级传承基地。这几年来,裘群珠对金银彩绣的保护和传承始终抱着一种主动的姿态。去年,她组织、创作了金银彩绣《甬城元宵图》,作品生动地展现了明清时明州城内250余名百姓同庆元宵的宏大场面:有天封塔、城隍庙等胜迹,有状元楼、缸鸭狗、升阳泰等百年老店,灯会台阁穿巷来,舞龙耍狮当街闹……《甬城元宵图》不仅是一幅显示浓郁地域风情的民俗画卷,更是在刺绣技法和表现手法上融汇古今,取得突破。传统的金银彩绣作品顶多用5到6种绣法,而《甬城元宵图》使用的技法达到了20余种。它由5名绣工历时1000个日夜完成。就在今年5月举行的第二届中国浙江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上,《甬城元宵图》一举夺得“天工艺苑杯金奖”。
成绩背后也有隐忧。参与《甬城元宵图》制作的5名绣工,最年轻的已经40多岁了。若放眼全市,会金银彩绣的也大多是农村里的中老年人。不过,做了20余年工艺品生意的裘群珠,还是很看好金银彩绣中蕴藏的市场潜力。她认为:“现在有不少年轻女孩喜欢十字绣,金银彩绣其实也可以和十字绣一样,为她们设计好图稿,配好丝线,绣成后的金银彩绣作品要远比十字绣漂亮得多。”传承基地打算与东钱湖旅游学校“牵手”,把金银彩绣列为课外学习课程之一,希望在学生中培养一批金银彩绣的爱好者。传承基地还聘请了金银彩绣的省级非遗传承人许谨伦等,不定期地开展培训、传授技艺。
日前,文化部网站正式发布 《关于公示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推荐项目名单的公告》,金银彩绣榜上有名。如何让金银彩绣延续活力?裘群珠的想法是可以做成礼品、工艺品进入市场,像汽车坐垫、杯垫、沙发套等日用品,都可运用金银彩绣工艺。说干就干,性格利落的裘群珠马上把想法付之实施。目前,她的公司已开始生产金银彩绣枕头、手机挂件等,她说,今后还会把金银彩绣的工艺品店开进酒店、机场等地。另外,裘群珠正在建一个金银彩绣艺术馆,艺术馆内既有她多年藏品的展示,也有生产和研发部门。裘群珠的目标是通过产业化之路,把散落在民间的刺绣高手重新联系在一起,让宁波金银彩绣工艺薪火不息。
【手记】
宁波拥有包括朱金漆木雕、金银彩绣等在内的不少生产型传承基地,在那里,人们既能看到 “静态”的藏品陈列,又能看到一条龙的生产过程,看到“活态”的传承。传承基地与传承人、传承项目挂钩,可以使非遗保护有机整合。而且“三位一体”的传承模式,也有利于凝聚力量,创作出万工轿、《甬城元宵图》等大型非遗精品。
扩大播种 让传承者“众”起来
早几年,经常会听见一些非遗传承人发出这样的感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难的不是艺不外传,而是没有人愿意学习。”针对一些非遗项目少人、无人学习的状况,近年来,宁波市文化部门牵线搭桥,把非遗项目的种子撒播到校园内。
被列入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造趺就是其中一例。在北仑区柴桥街道,近日很多人津津乐道着一件事——造趺精彩亮相世博会。5月8日,穿山造趺作为“五洲大港,快乐启航”专场综艺表演的压轴节目出现在上海世博园浦西园区城市广场,10名稚嫩的小演员站在成年男子肩上,唱、念、做、打,表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传统经典剧目,一时间,他们成为游客关注的焦点。“我要让我的女儿也来跟你们学习‘造趺’!”一位来自美国的游客对该节目的教练周翠珠说。这些小演员是柴桥实验小学的学生,而周翠珠则是造趺的第七代传人。
“造趺”,又名“肩背戏”,俗称“马嘟嘟”。一般由10岁以下的男女少年扮演成各个历史时期或神话故事里的人物,站在成年男子的肩上,随着锣鼓的节奏边唱边舞,而下面的成年人配合肩上少年的表演,做出快步、慢步、转身、绕圈等动作。肩上的少年叫“天盘”,下面的大人叫“地伴”。
造趺在柴桥穿山已有百余年历史。几年前,穿山小学并入柴桥实验小学,传承造趺的接力棒也就随之交接。由于造趺里的“天盘”是站在成人肩上进行表演的,对年龄、个子有严格的规定,所以需要经常更换小演员。柴桥实验小学的校长说,作为造趺的青少年传承基地,学校每年都要为穿山村选送一些学生,虽然考虑到安全等因素,学校并不直接进行造趺培训,但可做的事情也不少,譬如可以举行造趺脸谱绘画、造趺戏曲故事比赛等,培养学生对造趺的兴趣和爱好。
周翠珠的技艺是从周德兴老人那里学来的,80多岁的周德兴老人是造趺的第六代传人、省级非遗传承人。如今,造趺的名头越来越响,经常应邀参加一些重大活动演出,有了扶持经费,有了传承基地,但周翠珠还是不能完全轻松起来:“以前根本就不用愁‘天盘’,基本上穿山的孩子都会做。但是现在大多是独生子女,家长们看了表演觉得害怕,不想让孩子练。像参加世博会的‘天盘’,大多是在柴桥实验小学就读的外来子弟,他们能吃苦,有几个也很有天赋。”她一方面希望造趺能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另一方面更希望本地人能留住造趺技艺。
奉化市萧王庙中心小学“引种”的是另一项传统民间艺术——奉化吹打。奉化吹打盛行于明代中叶,它集民族吹管乐、丝弦乐和打击乐于一身,十面锣是奉化吹打中最具特色的乐器,在全国也是唯一的。2005年,奉化吹打成功申报浙江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但由于演奏难度大,许多青年人望而生畏。
为传承和发扬这一地方特色文化,2008年初,奉化吹打市级传承基地落户萧王庙中心小学。 奉化吹打的省级非遗传承人汪裕章正好住在萧王庙街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学校聘请汪裕章为校外辅导员,每周上两节课。学校又专程前往江苏购置了近3万元的乐器,奉化吹打首批共有学员30余人。一年后,在奉化市中小学生器乐比赛中,萧王庙中心小学的奉化吹打《划船锣鼓》居然力拔头筹。2009年9月,学校在二到四年级的学生中又招收了近50名新学员,与老队员一样,分成5个器乐班进行培养。学校利用星期二至星期五的40分钟大课间时间,安排本校老师进行分组训练,同时在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最后一节课,安排外聘老师进行专业指导。
奉化尚田中心小学“栽培”的是奉化布龙这颗“种子”。尚田中心小学前身是条宅小学,从1988年至今已培养了将近20届学生、400多名舞龙队员。有的已成为条宅村舞龙队的主力队员,有的已是奉港中学舞龙队的主力队员。目前,学校拥有两条男、女少年龙,训练期间经常得到国家级传承人陈行国师傅的指导。学校还把奉化布龙列为实践和研究课题,挖掘龙的底蕴、再续龙的故事。
“非遗从娃娃抓起”,把传承项目、传承人、传承基地“三位一体”集中在校园内,是为了扭转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自然传承链条濒临断裂的局面,为了让一些古老的民间艺术打破传统“口传心授”的单一模式,寻求一种艺术保护上的突破。
【手记】
将造趺、舞龙等一些容易普及且趣味性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请进校园,介绍给学生,有利于培养一个兴趣团体,到时再从兴趣团体中选拔培养传承人会容易些。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后继无人,并不是因为年轻人对这些技艺没有兴趣,而是他们对这些技艺不了解。通过校园传承,可以让后继者“众”起来,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觅到一剂适合的良方。
保护土壤 让传承基地“活”下去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种活态文化,只有在相对紧密、系统和完整的文化空间里,才能得到有效保护和活力传承。因此,保护非遗首先应保留其原生态生存环境。
鄞州区古林镇仲一村是黄古林草席编织的市级传承基地。黄古林,现名古林,地处宁波鄞西平原,是鄞州历史上四大重镇之一。黄古林草席以质地精密、挺括硬实、柔软光滑、收藏简便著称,草席一般是由白麻或绿麻为筋编织而成,尤以白麻筋草席为佳。“水稻是米缸,席草是钱庄”,黄古林草席在当地农民经济收入中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首流传多年的《编席歌》是这样唱的:“一字写来像枚针,西乡做席顶有名,十天三市黄古林,花席双草还有白麻筋,卖来钞票还好养小人;二字写来下划长,做席生活辛苦猛,日里做席搓边生,夜里席筋打两棚……”
黄古林草席的编织历史悠远。古林镇芦家桥史前文化遗址(新石器时代)就出土过碳化草席碎片,这可以证实早在50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开始利用野生灯芯草编织草席。唐代开元年间,宁波草席已传到高丽。在宋代初期,鄞县西乡已广种席草,编织成品。据明朝《成化四明郡志》记载:“鄞西多种席草,民以织席为业,著四方,曰:明席。”清、民国时期,古林凭借草席集散地的独特优势,仅半公里的沿河街上,形成各式店、行百余家,其中草席行就有四五十家。每当农历初三、初七、初十,是黄古林传统集市,“人声遥接五更鸣”,晨曦初露,北街草席行就开始收购草席,南街的庙内庙外则变成临时供应络麻、苎麻、席扣、竹扁等织席工具的基地,一派繁荣景象。
然而,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流传几千年的手工编织工艺正在渐渐失去用武之地。上世纪80年代初,有着三百来户人家的仲一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以编织草席为生,但20多年后的现在,村里用传统编织工艺手工制作草席的只剩下了二十来户。大多数村民放弃手工编织草席的理由很简单:“手工编织草席成本高,工序复杂,实在太苦了,而售价却无法比机制草席拉开距离。”
草席的手工制作流程从大的来说,就有备料、备件、上筋、编织、修边、排席等多道工序,要细分的话,从种植席草到草席出售共有二三十道工序,编织时须两人配合,缺一不可。而且,由于上午空气比较潮湿,编出的草席质量会比较好,因此一般编织草席都需要4点多起床,干上8至10个小时才能织成一张草席。
袁阿蓝是古林一带有名的织席能手,在第三批省级非遗传承人中,袁阿蓝的年龄最大。她织出的草席平直、紧密、硬朗、挺括、青雅,很受人们喜欢,所以到70多岁才停业。她的徒弟马亚萍、周亚君、郑仁菊、康孝菊继承了她的优秀技艺。不过,掌握这门非遗技艺的人越来越少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也成为黄古林草席面临的一道坎,现有的草席手工编织人员年龄都在60岁以上,70至80余岁居多,45岁以下的几乎没有,而且人数还在逐年减少。
坚持还是放弃?近年来,鄞州区古林镇仲一村将剩余的30户手工编织户进行重点扶持,成立草编合作社,通过贴资金、引进新品种草秧、聘用农技人员授课培训等一系列措施,来保护和传承黄古林草席编织技艺。古林中学于2004年成立了校本课程开发领导小组,历时一年多,制定《黄古林草席编织》教材,并聘请专业师傅和编织能手指导授课。在仲一村的村委会大楼和古林学校内,还分别成立了黄古林草席编织室及陈列室。
“手工编织的黄古林草席质量更好,用上十年八年根本不会坏,如果它的市场价格也能相应提高,那就不愁没人来学、来做。”不少村民表达了这样的意愿。
显然,传承基地的设立是为了更好地保住非遗传承的“土壤”,这对黄古林草席编织这类的手工技艺来说,显得尤为重要。如果有关部门加以扶持,也许,仲一村的编织传承还能延续下去。
不让 “水土流失”,对于带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传统表演类非遗项目如甬剧、姚剧、宁海平调等,同样重要。由于地域性和专业性较强,它们的传承基地分别放在3个专业剧团。甬剧、姚剧、宁海平调,都是被称为“天下一个团”的小剧种,它们的市场相对较小,早些年,都曾面临过难以为继的窘境。为了保住戏曲剧种生存的良好土壤,作为传承基地的剧团近年来进行了积极探索,如开展“甬剧进校园”“姚剧进校园”等活动,把戏曲作为乡土音乐教学的重要教材,重视新生力量的培养;创作了一批精品之作,培养了一些影响力的演员,努力扩大观众群;“政府买单,百姓看戏”,政府部门为戏曲进农村提供了政策和资金扶持……
可以看出,从民间到政府,从个人到群体,保护非遗的力量正在不断壮大。
【手记】
现代科技和快节奏的生活往往压缩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存空间,让传承之路越走越狭窄。
宁波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建设于2006年正式启动,是浙江省内最早启动基地建设的城市。经过3年多的运作,目前宁波市有非遗传承基地32个,主要设在校园、企业、村落和剧团。“三位一体”的保护模式,可以提供一个相对完整的原真性土壤,很好地保护非遗的生存空间。若要实现非遗个体项目的可持续发展,则还需要多管齐下。
3年前,宁波人创造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的“宁波模式”, 被浙江省文化厅概括为“多、快、好、省”,向全省推广。在普查成果的基础上,如何行之有效地保护和传承?经过3年的不断探索,非遗保护“三位一体”的“宁波模式”呼之欲出。
目前,非遗项目的传承问题是全国普遍问题,实际工作中,普遍存在着传承项目、传承人和传承对象三者脱节的现象。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和传承基地“三位一体”建设,将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全国非遗保护工作中存在的尴尬现象。
近日,宁波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通过对宁波32个市级传承基地的走访调查发现,“三位一体”结合得比较好的传承基地,能使非遗传承工作持续发展。“三位一体”建设将成为宁波非遗保护工作的一个基本原则,充分渗透到各项非遗保护政策中。今年,宁波首次将“三位一体”原则应用在第三批市级非遗名录评审中,这有助于从源头上破解重申报、轻保护的难题。
“三位一体”就全国来说,是宁波首次提出,并首先应用在实践中,如果这一方法能论证通过,将对全国非遗保护工作具有探索性的意义。
顾 玮 邝菁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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