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异乡打工,但写的每一首诗都很阳光,充满了赞美之声,他们被称为新一代的“民工诗人”,记录着快乐的打工生活,身边的工友、眼前的山水、异乡的风情、生活的趣事等等都一一入诗。他们改变了传统诗人的形象,也感染了身边的人。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快乐?为此,记者奔赴这些诗人打工和生活的地方,寻找其中的原因。
“永康是块糖”
36岁的“民工诗人”黄一峰,在永康市城西新区范宅村租了一间20多平方米的房子,离公司只有500米,每月房租只要100元。
黄一峰说,“住在这里,除了离公司比较近,最主要是这里的村民友善、热情,对我们外地人不另眼相看。”
听说黄一峰会写诗,村里的人对他很客气,范钟庆大爷每次见面,总要叫住他,向他打听最近有没有写新诗,很想让他念念;买东西忘记带钱,开小商店的李绍丹大妈总是先让黄一峰赊着,有钱再给。一次,黄一峰的手机遗忘在店里,被村里的一个小年轻捡到,打开一看,里面存了20多首诗,一猜主人肯定是黄一峰。
黄一峰是贵州惠水县雅水镇大龙村的农民,你要问他是哪里人,他就会给你来一首七律:“贵州高原千滩水,惠水延绵大龙山。雅山雅水何处在,风光无限冷水滩”,家乡地址都在里头了。
1996年,初中毕业后黄一峰到广东打工,去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活干。一天晚上,苦闷中的黄一峰写了四句顺口溜:“他乡流离艰难路/找厂也尽风雨中/招工广告满街贴/不要男工要女工”。
白天找活的苦恼和委屈,一写出来就消失了,从此,黄一峰找到了一条释放苦闷的路子。在广东3年里,他写了50多首“苦诗”,在工友中,他成了一名忧郁诗人。
1999年4月21日,黄一峰随老乡来到永康,刚开始几年,他仍然延续着之前的苦情诗意。
诗由心生。在生活不如意的情况下,黄一峰没法发出快乐之声。这种状况一直到了2006年,才开始改变。当时,他找到了一份技术活。两年后,有了一技之长,跳槽到现在的鸿天尊宇门业公司工作,做了一名包装工。
用黄一峰的话说,从此苦尽甘来。这4年多来,他诗情喷发,先后写了300多首诗歌,其中赞美企业和员工的诗就有200多首,几乎成了打工快乐生活的“日记诗”。
“纤纤娇艳华村女/日日复日数铁皮/点过铁皮千万件/鸿天有梦曾经历”,这是黄一峰诗中的工友华学翠。工友是公司铁皮统计员,外面购进的铁皮,要一一数过,认真核对。工作看似简单,但却很辛苦。“她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让我很感动。”黄一峰说。
由于工作太忙,黄一峰坐下来写诗的时间并不多,很多诗都是晚上加班后,回到出租房里“熬”出来的。平常所见所闻,都会触发黄一峰的创作灵感。“有时候,半夜有了灵感就爬起来写。”有一次,黄一峰为了写《母亲》,凌晨4点半起床,等去上班,已迟到了1个多小时。结果,厂里领导和工友一起帮他顶着岗位,事后也没批评他,只是让他注意身体,别熬夜写诗。
“领导的宽容和鼓励,工友的理解和支持,正是这种环境,让写诗成了我最快乐的事情。”黄一峰说,这种温暖在别的地方并不一定能享受到。在广东玩具厂做工的时候,有一次,突发灵感就把诗写在稿纸上,压在了台布下,结果被组长发现后撕了。当晚,黄一峰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一首《写给组长》,可是,他不敢拿给组长看,说起这件事来,至今还心有感触。
“在永康这边就完全不同,有时在车间干活的时候,来了灵感,就赶紧写在包装纸上。大家见了也不会说我,更不会嘲笑我。”黄一峰说,等下班了,把刚写的诗念给工友听,大伙一起探讨修改,氛围很好。前不久,黄一峰把300多首诗歌汇编成册,在工友们手中传阅。
“永康是一块糖,以前我嘴里都是苦瓜,现在都是甜甜的赞美诗”。黄一峰说在永康生活这些年,对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有了深厚的感情,赞美是理所当然的。
诗歌是我的“精神面包”
4月5日,在浙江世达工具制造有限公司的宿舍里,记者见了来自重庆巫山的张乾东,这位80后的“民工诗人”鼻梁上架着眼镜,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镜片后闪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
一周前,张乾东了却了一桩心愿,他的《永康,我的第二故乡》系列诗歌“大功告成”,准备补充到第三部诗稿《随缘如风也美丽》里。
翻开书稿,里面尽是这样的诗行:“微风绵绵 梳理/莲香荷趣/永康江 柔似/少女的 歌声/静静流淌//向晚的渔舟一篙撑进/大唐的月色/惊醒一派/波光粼粼的/相思……”,这首题为《永康江》的诗,写永康江畔的暮色,寥寥数语,却韵味无穷。而写唐先村的油菜花,其意境更美:“唐先 古朴而生动的名字 /在花开的绚丽中明媚灿烂/披着唐诗的风衣/闪耀宋词的亮丽/带着妩媚的柔情/修饰五金之都的铿锵”。
“我写诗,是心中的感恩之情,迸发而至。”张乾东说:“从温馨的角度切入,把生活的点点滴滴变成诗,这是我的特点。”
2007年2月,在陕西打工的张乾东,在网上看到永康市政府感谢30万农民工的活动,过完年,他就来到永康。“我一看到这条新闻,心里一下子就暖呼呼的,政府感谢农民工,这在全国还是第一次,我当时就决定来永康。”回忆起四年前的冲动,张乾东觉得这个选择很对,也因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张乾东一到永康,就在世达公司找到了工作,吃在厂里的食堂,住也是厂里提供宿舍,连水电费都不用自己交,收入也不低,关键是和工友相处得也很好,公司老总对他也很器重。
这几年,公司先后出钱让张乾东到金华、杭州等地脱产学习、培训。去年年底,老板自己拿了三千多块钱,让他去驾校报名学车,平时厂里还给他提供车练,上周他终于考出了驾驶证。
今年春节后,邻县的某企业老总许以高薪聘请张乾东,他不为所动。“老板对我太好了,永康有我的事业,更有一帮知心朋友,那能离得开呀!”张乾东说,人活一辈子,不能只认钱。公司时常像亲人一样帮助他,这一份份情义岂是金钱所能比拟!
企业对员工的关怀,也常常令张乾东为之感动。为此,这4年多来,张乾东“挤”出别人喝酒打牌、聊天逛街的时间,把心中的感激之情写到纸上,光写企业的诗歌就有100多首。至今,张乾东已写了近600多首诗歌,其中赞美永康的60多首,写工友的有100多首,其他的都是写身边的生活。
最让张乾东幸福的是,因为写诗,他认识了公司里的湖北姑娘龚晓燕,这位80后的内秀姑娘就喜欢有才华的男人,对张乾东生有崇拜之心,两人准备今年年底结婚,他说:“春节回家办完酒席,回永康还要办一次,因为永康这边的朋友实在太多了,不办大伙都不答应。”
诗歌就像张乾东的“精神面包”,而永康这块关爱民工的土壤则是面包“酵母”。
“我爱家乡,更爱永康。在这里,只要你有才华,就有发展的舞台。”张乾东说,他像热爱诗歌一样,热爱永康,离不开永康。
我诗一半颂异乡
“一个多么响亮的名字/从五千年前流传至今/那一只鼎哟,盛着古国文明/美丽一个民族,惊艳整个世界/于是,百工之乡从此诞生/于是,五金之都从此扬名……”
这是“民工诗人”胡树彬的诗《放飞梦想》,他说,永康早已成了故乡,我的诗有一半多,是讴歌永康的。
今年33岁的胡树彬,老家位于贵州省西北部纳雍县。来永康之前,他打工的足迹已遍及广东、北京、天津、河北等多个省市,做过挫磨工、机修工、搬运工、统计员,长期在生产一线。
胡树彬爱写诗歌,写诗歌不仅是一种爱好,更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营养元素”。在永康的“民工诗人”这个群体中,他是唯一一个写了诗,要投出去发表的。前几年,他写打工生活的《小师妹》、《这个冬天不算冷》等诗歌相继在报刊上发表。
到了2000年后,胡树彬似乎“江郎才尽”,写不出诗来。2004年2月,胡树彬来到永康之后,第二故乡的所见所闻重新激发了他的写诗热情。心中有诗了,才情也回来了。
胡树彬曾在永康三家企业打过工,一直到2006年7月,到了浙江哈尔斯公司后,才稳定下来。
到永康6年多来,胡树彬先后共创作诗歌300多首,其中有一半是赞美异乡永康的,其中写永康风光占了不少。
胡树彬说,从小就出来打工了,对家乡并没有多少记忆,倒对永康这个地方情有独钟,令他不舍激情、不吝笔墨地去赞美这里的山山水水。“永康文化气息浓厚,包容性强,这也是我喜欢第二故乡的重要原因。”
近年来,胡树彬曾得到过不少永康朋友的帮助,彼此相处愉快,其乐融融。他经常三五成群,相约到永康朋友家作客,谈天说地,以诗会友,大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胡树彬喜欢异乡,深爱企业,这种淳朴的感情在他诗歌里像泉水般流淌。
民工感情的新表达
受黄一峰和张乾东等这批民工诗人的影响,更多的外来民工加入了写诗行列,发现生活中的美,把内心的情感写出来,在创作和欣赏中寻找乐趣,在劳作之余谈谈诗歌,是件非常轻松快乐的事情,也成了一种独特的企业文化。而外来民工写诗赞美永康,也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令人津津乐道。
著名诗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程蔚东对此认为,新一代民工诗人的称谓其实就是青年诗人,他们对时代的感情,对命运的把握,从身边发现美,对打工生活的热爱,其中的激情和某些审美发现,给当今无病呻吟的诗坛带来了鲜活的生气,是这个转型社会中产生一代诗人的希望。老一辈诗人艾青就说过,“最伟大的诗人,永远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最真实的代言人”。这种现象愿能引起我们的诗人、诗评家的关注。
有社会学专家认为,与传统诗人相比,民工诗人更多的是记录自身的生存状态,他们不但是诗中的主人公,又是写诗者,两者合二为一,是一个整体,是一种比较真实的民间社会的原始文本。他们在异乡打工的乏味生活中,更需要精神上的阳光,现在民工诗歌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快乐和赞美之声,既反映了他们内心的感受,也是一种感情表达的新方式。
本报记者 陈洪标 叶宁 谭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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