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麦,演说天命尚赖地理
“西门(豹)溉其前,史起灌其后。墱流十二,同源异口。畜为屯云,泄为行雨。水澍粳稌,陆莳稷黍。黝黝桑柘,油油麻纻。均田画畴,蕃庐错列。姜芋充茂,桃李荫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悦;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西晋左思写《三都赋》,费时10年,遍考物产;《魏都赋》盛赞邺地农桑,“粳稌”居首,稷黍在后,无疑是对北中国粮食种植结构的一次颠覆。
回头看曹操“许下屯田,得谷百万斛”,种的就是“稷黍”;到了邺地,曹操种起了粳稌。
所谓粳稌,就是粳稻,常说的水稻。
粳稻起源于中国南方,大面积种植则始于唐,北宋苏轼《新渠诗》云:“新渠之田,在渠左右。渠来奕奕,如赴如凑。如云斯积,如屋斯溜。嗟唐之人,始识粳稌。”
苏轼也许不知,曹操邺地屯田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种植水稻。而水稻种植,又以兴修或复修旧有的农田水利工程为前提,这些大型农田水利工程,主要集中在邺城周围、河内地区与幽州附近。
曹魏时期,邺地是当时中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为更好地发挥“西门十二渠”的灌溉效益,曹操进行了大规模的修复,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云:“昔魏文侯以西门豹为邺令也,引漳水溉邺,民赖其用……魏武王又堨漳水,回流东注,号天井堰。二十里中,作十二墱,相去三百步,令互相灌注,一源分为十二流,皆悬水门。西晋陆翙《邺中记》云:‘水所溉之处,名日堰陵泽’……魏武王又以郡国之旧,引漳流自城西东入,迳铜雀台下,伏流入城东注,谓之长明沟也。渠水又南迳止东门下……沟水南北夹道,枝流引灌,所在通溉,东出石窦堰下,注之隍水。故魏武《登台赋》曰:‘引长明,灌街里’,谓此渠也。”
何谓“墱”,李周瀚注《魏都赋》云:“墱,级次,泄水之处,言有十二也。”墱,就是排灌设施。
曹操修整“西门十二渠”,不但种植水稻,也许还稻、麦间作,或者稻、麦休耕。《魏都赋》云:“甘茶伊蠢,芒种斯阜。西门溉其前,史起灌其后。”对此“芒种”,唐代李善注云:“郑司农曰:芒种,稻麦也。”
灌溉之田种植稻、麦,高地旱田种植稷黍,这种作物更迭,意味着什么?
稻、麦是高产作物,但需要水;稷黍是低产作物,与水关联不大。
战国初年,魏国李悝曾云:“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而秦国开通郑国渠后,《史记·河渠书》云:“渠就……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收亩一石半”,种的是粟、是稷黍;“收皆亩一钟”,种的却是麦——换算过来,麦的亩产量,竟是稷黍的4倍。
但是,那时的北中国为何种植稷黍而很少种麦、稻呢?一、稷黍是黄河流域先民培植的作物,适合这里的干旱环境;二、麦源出西亚、稻源出南方,在黄河流域种植,需要灌溉;三、中国的饮食习惯是“粒食”,小麦“粒食”味道不佳,就是捣成“麦屑”还是下等人的食物,唐代颜师古注汉代《急就篇》云:“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
但是,邺地种植似乎有“反传统”的一面,《诗经·魏风·硕鼠》唱“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而且还唱“硕鼠硕鼠,无食我麦”——这也许与当时西门豹开辟“西门十二渠”密切相关。
西门豹之后,魏文侯曾孙襄王时,以史起为邺令,再续引漳溉邺之事,班固《汉书·沟洫志》有“民歌之曰:‘邺有贤令兮为史公,决漳水兮灌邺旁,终古舄卤(盐碱地)兮生稻粱”。
西门豹能在邺地改变北中国的种植传统,也许与殷商时期这里就有植麦的传统相关。
殷商灭亡,微子过殷墟而作《麦秀》。
《尚书》云:“微子(箕子)朝周,过殷故墟,见麦秀之蕲蕲兮,黍禾之蝇蝇也。曰:‘此故父母之国,宗庙社稷之亡也。’志动心悲,欲哭则为朝周,欲泣则近妇人,乃为《麦秀》之歌,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纣王)兮,不我好仇!’”
不但邺地植麦,至少在战国魏襄王时,史起灌溉邺地,就是为了种稻植粱。
《麦秀》哀而不伤,寄托遥深,是中国文人寓意诗的发端之作。
“麦秀黍离”,世称感慨亡国之辞。
曹操在东汉“麦秀黍离”于邺赓续北中国种植结构调整,有传统在,易俗自易。
“上风吹之,五里闻香”(曹丕颂稻之语)——躺在邺冈上的曹操,喜看邺地稻麦千重浪。
曹操深信:在微子、西门豹等的遗爱下,自己锻造的稻麦聚集的力量,在不久的将来,护佑来者克平天下。
在邺地,曹操赓续北中国种植结构调整的传统,修整“西门十二渠”,种植水稻,或者稻、麦间作,稻、麦休耕,使邺地出现稻麦千重浪的喜人之势,为后来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
首席记者 于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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