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2月26日,刚刚在德国柏林获得第6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银熊奖的著名导演王全安在西安举行影迷见面会,为获奖影片《团圆》造势。 中新社发 王振001 摄
【简介】王全安,1965年出生于延安,是第六代导演中的主力军。作品有《月蚀》《惊蛰》《图雅的婚事》等。2007年,凭借《图雅的婚事》获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2010年,新作《团圆》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编剧银熊奖,这不仅打破了三大电影节开幕影片从未获奖的纪录,王全安更成为继张艺谋之后两次擒熊的中国导演。
★先锋语录
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是每种艺术形式都能有尊严地存活。
包子好吃,但你没有必要吃一房子的包子。
不管怎么样,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余男快乐的那个人。
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王全安飞快抓起一件灰色连帽衫穿上,遮住那件印有“berlinale”字样的红T恤,看上去更像一只体格宽厚的熊。他点起一支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嘟囔囔,仿佛在嘲笑自己没出息——一切好像又回到3年前,他从柏林带着金熊回来,一下飞机就感冒了。
可是一切又和3年前那么不一样。
没有庆功宴,没有休整,身边亦没有了那个过去十年里唯一的女主角,王全安把自己安安静静放置在这所空旷的房子里,闷头开始创作,“我要赶紧开始”。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冒进,但对于一个用了10年寻找方向感的人而言,在正确的路上狂奔,怎样的速度,都刚刚好。
“我可以好好拍电影了”
《国际先驱导报》:上一次从柏林回来还开了庆功宴,这次好像悄无声息地就开始了。
王全安:(笑)没有,我在柏林就很兴奋,但兴奋的不是得奖,而是我可以好好回去拍电影了。因为很长时间以来,我弄不明白电影的里边外边,不明白为什么会存在中国电影和世界上其他电影。这次在柏林,不同国家的媒体和观众对《团圆》的反应让我觉得,外边也准备好了,他们对中国电影的要求也基本上变得正常了。原来看中国电影是看背景,是政治话题,现在基本上甩掉这个问题了。
Q:但《团圆》其实很有政治话题。
A:对,这就更能说明问题。按理说这个背景需要大说特说,但是这次他们像商量好似的,集体都没有提这个问题。以前我们的电影总是让对方产生对我们的思考,但是《团圆》让他们产生了对自己的思考,这就是电影该做的东西。所以我要赶快回来拍电影,因为里外都回到了它该有的位置上。
Q:那你怎么看待过去的不正常?
A:这个不正常不是个人的问题,是你的环境跟更大一个环境之间的关系。我们被封闭了几十年,打开之后,他们看我们和我们看他们都有误差。我希望把它找平,所以这几年拍得慢有一定的原因,还是在寻找,其实很吃力。
Q:《团圆》起因于一部大电影,《图雅的婚事》也是《白鹿原》停滞中产生的?
A:没准儿这将来就是我的命运。(笑)
六个包子就够了
Q:商业氛围中坚持艺术会不会孤独?
A:这种工作就应该是一个人的。不孤独反倒不对了,要是老达成共识,那还要你干嘛。孤独的感觉是相辅相成的。你越往人堆里扎,热闹了但是内心是孤独的,因为热闹里面你很难做深度的交流。你很难跟自己的内心对话。一个人的时候,外在不是那么热闹,但是你内心很丰富,因为可以跟任何人,任何东西深交。
Q:坚持的本质是什么?
A:做自己喜欢的电影,而且还比较擅长。我想,之所以喜欢电影,其实是因为我不太有其他的欲望,也没有那种才能。其实不同的类型是需要不同的才能的,商业片有商业片的才能。艺术电影就好像是生活上的精神满足一样,在目前这么一个绝对商业的时代,拍这种电影挺奢侈的。所以从这一点上讲,你还敢于这样,还能够这样,就说明你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笑)它就像是在一个纯消费时代,你坚持要爱情,也很奢侈。所以说不光是愿望的问题,还包括能力。
Q:能力是指?
A:我的能力是能使电影具有一种品质——在国际范围内能产生很大的影响。其实这个东西可以很商业,但能够在柏林电影节开幕式上产生影响力的,我想还真不是商业片所能达到的。我们总觉得自己发展得多好了,好像始终在超越,但你到世界各地去看看,其实他们在很多重要的问题上并没变化。比如说对文化的尊重,比如说对艺术的保护,因为这些是公共的,是不能变的。我个人对前景不悲观,因为我们最终会成熟。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是每种艺术形式都能有尊严地存活。
Q:商业对你不具有诱惑力么?
A:当然有,但是我在想,我们之前之所以那么义无反顾地去做一个东西,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做这个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是吧?包子好吃啊,一头扎到包子里无尽吃下去,你当然愿意,对吧。但是你最终发现你的胃还是有限的。你没有必要吃一房子的包子,你只要吃六个就够了。所以我比别人好在,我知道吃六个就可以了。
所以说商业可能会坏了你对电影的胃口,拍电影的乐趣就少了,而且你通过电影传递的力量越来越弱,反过来就会越来越否定自己。一个优秀的导演,应该为社会贡献的是更有价值的东西。大家敬仰了你,其实就等于供奉了你,你已经不愁吃穿了,就该静下心来去解决那些比较重要的问题。
最好的时光给了余男
北京时间2月21日凌晨,柏林电影节现场,评委余男讲了一段煽情的颁奖辞:“这个世界真的很小,我们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分开,我们又会在同一个地方相遇。”接着,她便为王全安的《团圆》颁发了最佳编剧银熊奖。
这番话中,一语多关的玄机不言而喻。余男是王全安最近10年的御用女主角,两人也一度相恋,默契程度媲美当年的张艺谋与巩俐。3年前,他们还在这里共同举起了金熊奖。而今,两人劳燕各自飞。
有人作了这样的对比:1988年,张艺谋和巩俐携《红高粱》亮相柏林,他们的一段恋情也由此而生;19年后,同是陕西籍导演的王全安和女主角余男凭借《图雅的婚事》举起了金熊奖杯,随后他们的情侣关系也被证实。
2000年,巩俐担任柏林电影节评委会主席,那一年,张艺谋从巩俐手中接过了银熊奖;10年后,余男成为了柏林电影节的评委之一,而王全安从她手上接过的,竟然也是一座银熊奖杯。
Q:轮回的力量在你身上体现得比较明显,例如两次柏林电影节,还有你和余男。
A:确实是有一些冥冥之中的东西。三年前,我和余男一起在那样一个地方去领那样一个奖,三年后,我在台下坐的都是相同的位置。上台的时候,我有一种很复杂的感受,后来听到余男在台上说话,我就觉得我俩还是幸运的。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一种机缘,能够把你的职业、你的情感,在一个举世瞩目的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联系起来,我甚至觉得它本身就成了故事。
Q:你们对彼此心里还是有感激?
A:这是基本的。就像我妈说的那种,你们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给了对方,所以你们彼此问心无愧,就是这种感觉。
Q:分开岂不是很可惜?
A:这是个人问题吧(笑),有的时候我会想,人生很短暂,像一趟单程旅行,所以它应该更丰富。余男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年龄很小,我比她大十多岁,我的人生已经经过了一些历练,经过了一些曲折,她没有,没有这个机会。一方面我可以给她很多,比如说我们在一起可以创造一个几乎完美的拍电影的生活,谈恋爱的空间,事业也没有停止,兼容得很好。但是当彼此可以给的越多的时候,最后有一些问题就会出来,就是她个人人生的问题,她独自的人生经历你没法给她的。尤其是我,可能内心还是有一些愧疚,难道她这一生就跟这样一个人?人生有它无限的可能,如果这你没有一一经历,那作为个体可能不完整。如果说感情达到一定的深度,你会希望看到对方作为个体的完美。不管怎么样,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余男能够丰富多彩、充实快乐的那个人。
Q:现在的你幸福吗?
A:我觉得我的内心比较自由,比我之前的任何一段时间都自由,我也比较坦然,我庆幸自己还比较正常,也许这个可能就是幸福。其实我生活得很好,一直不错。别人觉得我老拍这样的电影,好像就得有多苦,其实不是,挺好,只是你没有钻到里边去,不那么贪婪。六个包子,对吧。幸福指数最高,那就是你吃六个包子最好。(笑)
张艺谋转向商业是危险的
Q:对于你的同乡、第五代导演张艺谋,你怎样看?
A:从导演这个职业看,我认为张艺谋这代导演很出色,是他们做了中国电影里面很重要的事情,两个大的关口,一个是让中国电影能够走向世界,一个是中国电影向商业电影大步转型。事实上他们的那种世俗成就,我们后边的年轻一代依然望尘莫及。这个要客观分析啊。其实,这次的柏林再次获奖,对我来说还有个欣慰,就是说我们终于能够接近前人那种世俗成就。我对前面的人,一个是充满敬佩,然后是充满感激,一个是他既成就了荣耀,在前面激励你,同时也有他的挫折,能够告诉你很多东西,比如说我现在知道这个东西(商业电影)会坏了胃口,是因为前面有人坏了胃口,我才能意识到。(笑)我其实对他充满敬意,至少在职业上是这样。
同行总有一种职业上的亲近,当然也可以说是一种竞争,一种超越,但并不影响彼此的这种尊重。就像接力赛,到了你的这十五分钟戏,你应该唱好,对得起前面的人,同时也教育后面的人。
Q:他现在投入商业电影,你怎么看?
A:一个导演的一生如果拍了几个有价值的片子,你爱干嘛干嘛,我都能宽容。但是你一生如果什么都没干,你再好对我也没什么意义。其实转型既有个人的原因,同时还有环境的责任。艺术片导演的转换有很大的问题,你当时的信誉建立在平民视角之上,大家认同并且尊重你。所以我不太主张已经建立起艺术影响力的导演轻易去改变内心,这是危险的,会对喜欢你的观众造成伤害。按照社会角色的功能来说,你似乎应该给这个社会提供更有价值的东西,张艺谋似乎更应该告诉大家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Q:张艺谋是那一代导演当中比较中坚的,如果有人把你推举到第六代中那样一个位置,你会怎样?
A:我觉得这是个环境话题,我不太关心这个事情。赖声川说得太好了,他相信戏剧的力量,我相信电影的力量。我的工作很具体,就是一部接一部的电影。当然,如果能对电影整体起到一种推助的作用,我会很欣慰。但是,如果你说的位置代表权力这个东西的话,我希望是通过电影散发出的那种力量感。
记者杨梅菊 实习记者郭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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