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西高穴2号墓被确认为“曹操高陵”,其发现权能否记在考古学家名下?
回答是不确定的。
至少,发现权当记在盗墓贼名下,确认权可记在考古学家名下。
国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司母戊大方鼎、河南博物院的镇院之宝莲鹤方壶等,哪一个不是盗墓贼的“杰出发现”?哪一个的发现权记在了确认它们的学者名下?
关乎莲鹤方壶、司母戊大方鼎等,查不出王国维、郭沫若们有过任何记在自家名下的言辞。
马未都博客曾言“我看了一下专家学者们对曹墓认定的六大依据的第五点,也是判定此墓为曹墓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刻有‘魏武王’的一块石牌与石枕,可惜此两件最有力的铁证并不是考古的正规发掘,而是从盗墓分子手中缴获的”;“今日一朝开棺,朗朗乾坤,又有文字‘魏武王’铁证(先不讨论此证据的真伪),加之巨大的商业价值,所有参与者都愿信其是,不愿信其否”。此后,马先生更向媒体表示:“该陵墓情况非常复杂,且多次被盗,在发掘现场还发现了大量烟头、烟盒、方便面、矿泉水等。就算铭文和石枕是真的,也不能证明就是曹操的陵墓。”
照马先生这么说,因盗墓贼发现司母戊大方鼎而考古工作者发现的世界遗产安阳殷商王陵区,同样不可采信,是“殷老虎”?
不是“先不讨论此证据(‘魏武王’石牌)的真伪”——讨论的关键,恰恰正应该是“‘魏武王’石牌的真伪”——倘若是真,它不是曹操墓又能是谁的墓呢?
谁,能给出一个比西高穴2号墓是曹操墓更能令人折服的回答?
夏侯墓?
这,就更不靠谱儿了。
西高穴2号墓必须穷尽质疑。
但,穷尽质疑不是胡思乱想……
盗掘曹操墓
“曹操对后人的影响很大,加上坊间又有72疑冢的传说,这次的发掘非常有价值。我们破解了一个千古之谜,影响非常大!能够发现曹操墓,完全是一个意外。2006年,我们在安阳进行考古发掘,当时有人举报附近有盗墓贼出入。后来当地警方破了一个文物案,就请我们去鉴定。一看不打紧,许多器物是东汉时期的,非常重要,需要进行抢救性发掘。发掘前,盗墓贼已经来这里不计其数,我们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竟然发现了一个曹操墓。”主持西高穴2号墓考古发掘的潘伟斌先生面对质疑,曾于2009年12月30日开博写下这段文字。
潘伟斌“发现了一个曹操墓”,“完全是一个意外”。盗墓贼发现了一个曹操墓,却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1998年4月23日,徐玉超发现“鲁潜墓志”的消息传出后,盗墓贼手掂洛阳铲蜂拥而至徐家;他们看上的,正是耳闻中的“鲁潜墓志”上所标注的“魏武帝陵”……
1998年6月28日,当《中国文物报》刊发“鲁潜墓志”铭文,“魏武帝陵”的相对位置大白于天下之际,盗墓贼开始不时丈量“魏武帝陵”的所在;2002年因有村民在西高穴2号墓一带取土发现了夯土层,有盗墓经验的人断定其下有古代墓葬。
2003年《华夏考古》刊发了龙振山《鲁潜墓志及其相关问题》,指出了“魏武帝陵”的具体方位;早些时间,安阳市博物馆助理研究员党宁在《殷都学刊》刊发《由“鲁潜墓志”探寻魏武帝陵》,指出:“曹操死后葬高陵,卞后祔葬。高陵位于邺城西南约30里处,西门豹祠西原上。西门豹祠在安阳县丰乐镇东一里处,遗址中有很多汉砖汉瓦当,据考证在曹魏时期即已存在,当是曹操终令中所指西门豹祠。按图索骥,高陵应在安阳县安丰乡高穴至渔洋一带……鲁潜墓在标注其位置时以魏武帝陵为参照,亦可证当时曹操墓址为众所周知,无所谓疑冢之事。鲁潜墓北临漳河,其南面不远处(约250步远)即魏武帝陵。这里是一片广阔的农田,地图标高l00米……正东十四五里处是西门豹祠,东北约30里处为三台,这些都与史书记载正相符合,此处应即曹操的长眠之地。鲁潜去世时距曹操去世之日仅125年,鲁潜墓志中有关魏武帝陵方位的记载当是可信的,它的出土,为探寻高陵提供了可靠的线索。”
但是,“小字辈”人微言轻,在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学界“大佬”不肯多看一眼;《中国文物报》刊发的消息,是新闻不是学术,学界“大佬”懒得费心思量。
学界沉默,盗墓贼热读——因为盗墓贼是不能做“事后诸葛亮”的。
“盗墓贼哪个不订阅几份考古类杂志、报纸?”一位知情者说,“这类报刊,最忠实、最认真的读者,恐怕就是盗墓贼。”
在2005年农历新年的爆竹声中,西高穴2号墓訇然洞开。
事后,有村民看到墓顶青砖,“长50厘米、宽25厘米、厚25厘米,真是个大家伙。”西高穴村民向所在安丰乡党委、政府作了汇报,还与派出所取得联系。领导察看后,要求村里派人将盗洞封上。
盗开,封上;盗开,封上——如此这般与盗墓贼玩猫与老鼠的游戏,不下五次。
“据我所闻,西高穴1号墓前后被盗的次数,应该不少于两把手的数——10次。有的盗墓贼下去,带着吃的喝的,甚至在墓室一干就是7天,捞出了什么东西、多少东西,无从知晓。”知情者说。
记者在安阳采访期间,住在安阳宾馆,安阳宾馆离安阳甜水井古玩市场仅一街之隔,曾去过几次。有的店铺,上次去时还能见到的汉魏陶俑,再去已不见踪影。“老板,那汉魏陶俑出手了?”记者问。
“没有!这些天与曹操沾边的都可能惹上麻烦。下架了,放到仓库里了。”老板说,“看上了?给你拿出来再瞧瞧?”
“算了,算了。之前听说过曹操墓的东西吗?”记者问。
“几年来,倒是不时听说。有人说东西出自曹操墓,但谁敢认呀!听说有的东西走到了郑州!”老板说,“听说曹操墓里的玉石大床,都给弄出来了。”“石床?多大个?”
“刻着花,个儿和咱平常见到的罗汉床差不多吧。”老板说。
据悉,目前警方已经逮捕盗掘曹操墓的嫌疑犯几十人;据传,“曹操玉石大床”现在已经被警方追回……
发掘曹操墓
尽管曹操墓出土的东西在坊间流转,但是不是曹操的东西,坊间将信将疑。
“大概2006年底,有位朋友从市场上买到‘魏武王常所用挌(格)虎大刀’石牌一枚、石璧(《说文》云‘璧,瑞玉环也’;古代礼器)一枚,给我传了两张照片,并说有可能是曹操墓的东西。”安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孔德铭所长说,“看罢照片,我非常吃惊,特别是石牌,不但刻有‘魏武王’,穿孔拴着一根辫形青铜链子,而且上部尖锐,下端平直,是个‘圭’形。”
孔德铭所长对曹操墓在安阳早有所知。“2004年到的考古所,‘鲁潜墓志’就在所里;和龙振山也比较熟,他常说曹操墓在西高穴村;央视《寻找曹操墓》,我还给他们说过两句。”
既然多次被盗,孔所长就想进行抢救性发掘。“2008年5月份,向省局打了个报告,省局不准发掘,要求原地保护。”
此后,孔德铭将照片传给了潘伟斌。潘伟斌以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名义,给国家文物局打了一个报告。国家文物局批复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安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共同进行考古发掘。
其间,河南省文物局前局长常俭传先生在龙振山家里,看到一只镏金青铜“帽钉”,也就是龙振山《鲁潜墓志及其相关问题》里说的“铜泡”:“这只能是帝王用的,别人用,是要杀头的;这个地方的帝王,只能是曹操。”
“帽钉”,门钉,又名“浮沤钉”,因形似水上的浮沤(水泡),故名。宋《营造法式》:“浮沤”又称“浮枢”,“枢”是北斗第一星。“北斗有星七,以其在北方聚成斗形,故名。道家书亦名天罡”。浮枢,借以天枢比之大门之钉,门钉具有了象征意义。故宫大门,最显眼的就是门钉;大财主再有钱,也不敢在自家门上钉这种门钉。
记者在龙振山处不但见到大如馒头的“门钉”,而且还看到他在西高穴收集的大如簸箕的瓦片,长与下宽足有50多厘米,龙振山持于身前,遮盖了半个身子。
无论门钉还是大瓦,可能都是曹丕黄初三年《毁高陵祭殿诏》毁坏曹操墓地表建筑后的遗物。
2008年12月12日上午10时,在西高穴被盗古墓前,常俭传祷告般地喃喃自语:“魏武帝呀魏武帝,我们今天来挖你这个墓,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再不挖,就会被盗墓分子盗个精光了……”
是日,考古发掘正式开始。
“当时以为,花10万元就解决问题了。”孔德铭说,“谁知花了500万还没解决问题,光建两个棚就花了200万元。”
考古不是盗墓,作为一个“计划外项目”,资金自然需要安阳县地方政府拨付。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东汉大墓”,而不是曹操墓,让安阳县地方政府仅仅为了考古发掘而投入如此巨大的资金,似乎也是不现实的。
“只能说是东汉大墓。如果说是曹操墓,国家是不会批复的。”孔德铭说。
如果不说是曹操墓,地方政府是不会拿钱的。是故常俭传先生上下游说,说其为曹操墓。
西高穴墓,一开始,就纠结着考古发掘、地域文化与商业利益等。
学术的缺位,致使曹操墓遭遇考古发掘。
明神宗定陵被发掘后,万历皇帝和两位皇后的尸骨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摆到定陵博物馆门前的广场上,三具尸骨先是被石块击得七零八落,而后烈焰腾起……
自此,郭沫若等再度提起挖掘帝王陵墓,遭到周恩来的否决。此后,国家明令规定,不再发掘帝王陵墓。
倘若学术到位,在发掘之前,依据文献史料、鲁潜墓志,特别是被盗文物如“‘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刀’石牌”等,学界就能断定该墓为“魏武帝陵”。
时至今日,发掘了,还是质疑连绵,以致闹出复旦大学非要DNA曹操头颅的学术闹剧——DNA曹操头颅,与致曹操“戮而重戮,死而重死”,乃至火烧万历皇帝尸骨,有何异哉?
只不过有个学术的名头而已。
但那时,火烧万历皇帝尸骨比当下DNA曹操头颅,更不容置疑地永远正确。
眼下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今天非要践行《三国演义》里罗贯中臆想的曹孟德面对关云长头颅时说的那句玩笑之语:
“孟德公,别来无恙?”
首席记者于茂世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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