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发现的“曹操墓”,是不是曹操七十二疑冢中的一个?
此种质疑,不绝于耳。
说起“疑冢”,不禁想起《三国演义》中的曹操,总在疑神疑鬼。
但《三国志》中的曹操,不念旧恶,坦坦荡荡。在《三国演义》中,曹操疑神疑鬼,不过是衬托关羽义薄云天的坦荡胸襟——曹操与关羽,都是戏说,都是艺术再造。
但曹操的七十二疑冢,到底是如何炼成的呢?
可能与曹丕“毁高陵祭殿”有关;可能与曹丕恐惧被“戮尸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有关;可能与曹丕希望改朝换代后他人不知其陵所在有关;可能与曹丕“篡汉”心怀恐惧有关……
可能《三国志》中曹丕恐惧陵墓被盗掘的史实,在传说中被移植到了曹操身上,因而有了曹操造“七十二疑冢”。
但是,中国人创建的第一个疑冢,不在汉末而在李唐,不是个人创造而是集体智慧,不在邺地而在洛阳,不是诋毁而是旌表。
这一切,皆因一个冤假错案的诞生。
《新唐书》云:张 、张的父亲张审素因被诬谋反,被监察御史杨汪(杨万顷)错斩。时年13岁的张 、11岁的张夜袭杨万顷于长安魏王池,“斫其马,万顷惊;不及斗,为所杀”。兄弟二人逃到郑州汜水后,被捉拿归案,上报朝廷。
面对两位“少年犯”,中书令张九龄等称其孝烈,理当免死;侍中裴耀卿等力陈不可,法不容情。
权衡再三,唐玄宗对张九龄说:“孝子者,义不顾命。杀之可成其志,赦之则亏律。凡为子,孰不愿孝?转相仇杀,遂无已时。”最后,玄宗下诏杀之。
临刑,玄宗赐食,张 难以下咽,张面色自如,对哥哥说:“下见先人,复何恨!”
朝野上下,包括裴耀卿等,无不可怜张 、张。下葬时,“为诔揭于道(旌表载道),敛钱为葬北邙,尚恐仇人(杨万顷余党)发之(掘墓鞭尸,亵渎少年英灵),作疑冢,使不知其处”。
巧得很,案发地名曰“魏王池”。
必然的是,《新唐书》作者是北宋学界领袖欧阳修,其书影响深远。
也许就这样,在一代一代的传说中,“疑冢”张冠李戴地到了“魏王”曹操的头上……
金人缘何祭祀“曹操墓”
“我K,曹操的东西,才卖了25元。傻B,怎么也得卖个25亿元呀!”
10岁的儿子小鱼儿是个小“三国迷”,《大河报》上有关曹操墓的报道看得自然仔细。当读到“魏武王常所用挌(格)虎大刀”石牌被盗墓贼以25元的价钱出手时,平时嘴巴尚算干净的他脏话连绵,大吼小叫。
“一个石牌,怎么能值25亿元?”我问。“《白话三国志》中,曹操占了38页,关羽才占了2页;整本书1147页,曹操就占了38页;第一篇都是曹操,写谁的都没写他的多,他的东西还不值25亿元?”
儿子也许还不很清楚25亿元的概念,但他的说法自有他的道理:他心目中的英雄关羽只有2页,只有曹操的1/19。
在他心中,只要是关羽的东西已经很值钱了,何况曹操乎?
尽管儿子是不折不扣的“关迷”,但向儿子讲述关羽“过五关斩六将”故事只不过是艺术虚构,他能接受。
“《白话三国志》中,关羽也就斩了个颜良,文丑说不定就是曹操杀的。《三国演义》中还‘三英战吕布’呢,吕布最后不还是被曹操生擒,给斩了。”小鱼儿将《三国志》与《三国演义》分得倒是非常清楚。
在儿子心中,论力量,吕布是最厉害的,“就是缺心眼。打仗还是需要计谋的”。他问我:“‘三国’中综合实力第一的应该是谁?”
我说是曹操,他也不怎么反对。但我知道,在他的心中,“三国”中综合实力第一名不是曹操,不是诸葛亮,而是周瑜。
“都说卧龙凤雏得一便得天下,刘备都得到了,怎么还没得到天下?”这是儿子的质疑。在质疑中,他选择了周瑜:“诸葛亮只会指挥,不能上阵;周瑜能指挥,也能上阵。”
孩子的心灵是纯粹的。他能接受新的东西。
让成年人相信“过五关斩六将”只不过是艺术虚构,很难;儿子最爱关羽,但他能相信“过五关斩六将”只是艺术虚构。
其实,让成年人相信曹操七十二疑冢是假的,也许比让其相信“过五关斩六将”是假的都难。
因为七十二疑冢是曹操奸诈的最为重要的一部分——死了都奸诈!
曹操奸诈——这是大部分中国人难以“清空疑冢”的心理障碍与文化障碍。
那么,七十二疑冢根深蒂固,它到底是如何炼成的?
朝代更迭,曹操高陵标志物荡然无存,邺西沿漳群墓中哪一座是曹操陵墓,渐渐已无从指认。
北宋王安石《将次相州》,很可能是“七十二疑冢”说的滥觞。
《将次相州》诗云:“青山如浪入漳州,铜雀台西八九丘。蝼蚁往还空垄亩,骐麟埋没几春秋。功名盖世知谁是,气力回天到此休。何必地中余故物,魏公诸子分衣裘。”
“八九丘”,是对曹操墓难以确认的描述和评议;“浪漳河”成为当地百姓对漳河河道南北游走的生动描述——尽管漳河几近枯竭,但“浪漳河”的说法,至今不衰。
《将次相州》将曹操视为“骐麟”,荆公诗意,不在“疑冢”,而在叹息难寻凭吊之墓,歌颂曹操“功名盖世”。
但是,到了南宋初期,诗人李壁为“八九丘”作注云:“余使燕,过相州,道边高冢累累,云是曹操疑冢也。”
就此,“八九丘”疑问成就“曹操疑冢”之说。与此同时,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过漳河而出使金国,做《七十二冢》诗云:“一棺何用冢如林,谁复如公负此心。闻说北人为封土,世间随事有知音。”其自注云:“七十二冢在讲武城外,曹操疑冢也。森然弥望,北人比常增封之。”“北人”也就是金人——金人怎么会为曹操墓添土封坟?
南宋词家刘辰翁《金缕曲》亦云:“寂寞西陵歌又舞,疑冢嵯峨新土。黯牛笛、参差归路。”其自注亦云“新土”乃金人为曹操疑冢增土也。
“曹操疑冢”本是北朝墓群
范成大是南宋壮怀激烈的爱国诗人。南宋金国不共戴天——金人为曹操墓添土封坟的说法就此一出,几乎等同于将曹操推向了中原王朝的敌对位置。
就此,曹操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飞流直下三千尺”,陷入谷底,成为“人民公敌”。
当然,曹操成为“人民公敌”,是建立在“三国故事”广泛传播基础之上的。
西晋陈寿《三国志》甫一成书,晋惠帝即下诏命令每家每户都要抄写《三国志》,使得“三国故事”很快普及民间。
南朝宋裴松之撰《三国志注》,宋文帝叹其“不朽”。不过,自唐代开始,学者们相继对《三国志注》提出尖锐批评,刘知几以为裴松之“才短力微,不能自达……喜聚异同,不加刊定,恣其击难,坐长烦芜”;陈振孙以为裴注“鸠集传记,增广异文。”——裴松之“屡引神奇鬼异之书,以言怪诞不经之事,是迎合统治者的意旨”,其与南朝偏居江南一隅却以中原正统王朝自居,是一脉相承的;如此这般,其对曹操微辞相击,自然而然;就此,曹操形象走向千年“败坏”的不归路。宋代开封,说书盛行,“三国故事”自是首选题材。苏东坡云:“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辄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艺术再造顺应了朝廷与民间的忠君思潮,“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开始走向“反动”。
为曹操奸诈作注脚的所谓“疑冢七十二”,在南宋,存在于诗词中;在元明,相继被载入史志。
元人杨涣撰《山陵杂记》云:“曹操没,恐人发其冢,乃设疑冢七十二,在漳河之上。”
明人李贤撰《明一统志》云:曹操疑冢“在讲武城外,凡七十二处,森然弥望。高者如小山布列,直至磁州而止。”
“七十二疑冢”一旦进入史志性著作,常人难免信其为真,以致成为“定论”。
这反过来又影响到《三国演义》。
早期《三国演义》,如明嘉靖《三国志通俗演义》等,在讲述曹操临终遗嘱时,没有“疑冢”方面的内容。到了清初毛纶、毛宗岗整理《三国演义》,却多出了这么一段文字:“(曹操)又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冢七十二,勿令后人知吾葬处,恐为人所发掘故也。”毛批改本《三国演义》,流布深广;“疑冢”之说,几成“定论”。
“七十二疑冢”起于南宋爱国诗人范成大,“结题”在毛批改本《三国演义》——但“疑冢七十二”之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一直无人质疑,那就是金人为什么给曹操墓添土封坟、非其神而祭祀之?
1949年后,所谓的曹操“七十二疑冢”相继得以考古发掘。
考古证实:曹操“七十二疑冢”不过是东魏、北齐皇室与贵族的墓葬群:东魏昌乐王元诞墓、宜阳王元景植墓、北齐兰陵王高肃墓等。1956年,河北省公布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将此冠以“曹操七十二疑冢”;1992年,国务院公布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将其正式更名为“北朝墓群”。
至此,金人何以为“曹操墓”添土封坟、祭祀不辍的谜团大白天下。
“曹操七十二疑冢”里,埋葬的是“北人”的先祖,不是曹操。
“七十二疑冢”里没有曹操,曹操到底埋在哪儿?
公元213年,曹操被封为魏王,建都邺城,享天子之制。如今,曹操的塑像依然“深情地”坚守在河北省临漳县漳河北岸的邺城遗址上。
首席记者 于茂世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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