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藏学
蔡德贵:您一直支持对藏学做研究,您从1946年在北大创办东语系之后的第三年,就聘请于道泉到系任教。于道泉又和原来已经在东语系的王森先生以及金鹏、韩镜清几位同事,创办了藏文专业,开始招生。第一次招生虽然只有两名学生,却使藏学这一专业在高等学府内正式立足,开始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季羡林:我曾经在《一点希望——致藏学研究中心》的信中说,在全世界范围内,藏学已经成为显学。欧、美、日本许多大学里都设有专门研究机构,对西藏的历史、宗教、语言、文学、民俗、艺术等等,进行深入细致认真严肃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累累的成果。世界各国研究佛教者几乎更是非通藏文不行,因为藏文里保存了大量印度梵文佛典的译文,原文已佚,汉译佛典中也找不到,不通藏文,研究就难以进行。这是一种非常可喜的现象。
藏学的根源当然是中国西藏。我国藏族有长久的文化传统,藏学研究也有悠久的历史。汉族文学者中也有不少对西藏的语言、文字、宗教、历史发生兴趣的。近年来,他们写了大量水平很高的专著和论文。这当然又是一种非常可喜的现象。
同世界各国研究藏学的水平相比,我们当然是占优势的,但是,我们也有不足之处。对此我们决不能执行鸵鸟政策,或者视而不见,这是自欺欺人的行为,为我辈所不应取。论藏文使用水平,外国学者当然不如我们。但是论辅助条件,论科学的研究方法,则外国藏学研究者又往往超过我们。我们决不能夜郎自大,固步自封,鹤鹳饮海,井蛙观天。这样是绝无进步可言的。据我个人的看法,我们最大的弱点是对于国外研究情况不甚了解,信息极不灵通,甚至连想了解的愿望都没有。国外藏学研究的专著和杂志也十分不全。这是非常危险的,是阻碍我们科学研究进步的。当今之计,我们必须广通声气,急起直追,而且需要汉藏两族的学者密切协作,携手共进,取长补短,决不能划地为界,自立营垒。能做到这一步,我国的藏学研究就能大踏步前进,为这一门学科开辟新天地,大放异彩,无愧于我们伟大国家的声望和地位。密宗应该是藏学的重要内容。
藏学跟印度的关系更为密切。藏文使用的字母,是婆罗米字母演化的。婆罗米字母是和田那个地方使用的。藏文的字母就是从和田的婆罗米字母演变出来的。 “贝叶经”不是藏学,什么经都可以写,贝叶就是我们没有见过的一种什么树,也不是叶子,一种树啊,大概底下有一块(可以当作“纸”),当时没有纸,在上面写字,就叫贝叶经。贝叶经不一定都是佛教经典,因为当时的贝叶就是“纸”,写什么就是什么(其他经也可以写在贝叶上)。因为佛经东西多,所以大多数贝叶经都是佛教的经典,但是不能一听贝叶经,就以为是佛经,不一定。
关于敦煌学
蔡德贵:您在主编《敦煌学大辞典》的时候,“敦煌学”一条由您亲自执笔,可见您很重视敦煌学。
季羡林:“敦煌学”这个名词,是陈寅恪先生最先使用的,其涵义比较笼统,凡研究与古代敦煌有关的学问,都可以称之为“敦煌学”。特别是有名的莫高窟和19世纪初(或18世纪末,相差不过一年)发现的藏经洞,其中图籍琳琅满目,成为全世界许多国家学者研究的对象。 “敦煌学”之名因之日彰。至于“吐鲁番学”这个名词,始作俑者恐怕就是不佞自己,它泛指研究古代新疆文化的学问。因为吐鲁番地区考古发掘工作做得比较多,成果比较大,所以就以“吐鲁番学”概括全疆的研究工作。其中并没有多少玄妙之处。敦煌吐鲁番学具有六个方面的价值:第一,对研究中国历史和地理的价值;第二,对研究中国文学艺术的价值;第三,对研究语言学、音韵学的价值;第四,对研究宗教问题的价值;第五,对研究古代科技及其他方面的价值;第六,对研究中外文化交流史的价值。
敦煌的意义啊,得从文化交流的角度讲。世界文化是东西传递的,从东方传到西方,从西方传到中国,这中间就是丝绸之路。丝绸之路在世界文化史上,占很重要的地位。为什么呢?因为世界文化啊,无非两大重点,一个是中国文化,这个不用说了;另外一个是古代的希腊、罗马文化。世界别的地方没有产生这么重要的文化,而这个文化交流的通道,就是丝绸之路。敦煌的文书,除汉文写本外,?卢文、回鹘文、吐蕃文、梵文、藏文等各民族文字写本约占1/6,可见敦煌是文化交流的集大成者。新疆地区更是多种语言、多种宗教、多种文化在这里广泛传播与交流,有汉文、梵文(古印度)、吐蕃文 (古藏文)、回鹘文 (古维吾尔文)、于阗文、龟兹文、希伯来文、突厥文、吐火罗文等等。
龟兹学也包罗在国学的范围。龟兹本来就是古印度、希腊—罗马、波斯、汉唐四大文明在世界上唯一的交汇之处,自汉代以来设立的 “西域都护府”、“安西都护府”相继设在龟兹。敦煌学自然也属于国学研究的范围。此外,2005年在田阳举行第四次壮学学术研讨会,我曾发去贺信表示支持。
注释:此部分根据季羡林先生临终前的多次口述综合整理而成。
文中小标题由本报所加。
季羡林/口述 蔡德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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