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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荒芜,我们一起念诗
香港的诗歌朗诵会远比想象的多。高度商业化的压制下,人们会产生更强烈的精神需求,香港自然成为主流话语中心之外的一个特殊的聚集点
本刊记者/王艳(发自香港) 摄影/廖伟棠
这是一个奇特的诗歌朗诵会。
香港中文大学的讲席草草装成了舞台,14个香港少年在前台唱《兵车行》,不同国家和地区的7个诗人还有乐手坐在后头的书堆上候场,有几个已经困倦地打起盹。少年高亢地唱完,退场的时候脚步有些乱。接着诗人们起身,舒展了四肢,用各自的母语开始朗诵。墙上的投影在诗文、绘画、摄影间跳转,马格里特的《戴礼帽的男人》出现数次。
那些乐手的工作是在诗人转场的时候,用小提琴、二胡、琵琶、风笛或大提琴伴奏一段。他们的年龄和唱诗的少年一般大,技术很粗糙,与内地的学琴少年无法相提并论,倒也显出了简单和可爱。
活动的组织者北岛坐在观众席,和来自纽约的艾略特·温伯格小声地说话。艾略特翻译北岛的诗,即将出版《时间的玫瑰:北岛诗选》。他们的不远处是杨振宁和翁帆夫妇,还有李欧梵,以及身份复杂的香港知识分子梁文道。
这是“香港国际诗歌之夜”的开幕式。为期4天的诗歌节,7位国际著名诗人参加,包括美国诗人盖瑞·施耐德和艾略特·温伯格,埃及诗人阿赫穆德·海加兹,日本诗人高桥睦郎、阿尔巴尼亚女诗人鲁列塔·柳沙那库,德国诗人库尔特·德拉沃特和墨西哥女诗人卡罗·布拉乔。还有用中文写作的翟永明、欧阳江河,及香港地区的北岛、也斯、廖伟棠等。
按照北岛的说法,“香港国际诗歌之夜”是有史以来香港规模最大的国际诗歌盛会,“不仅是香港的文化事件,也会成为汉语世界的文化事件。”
越危险的地方越有救
搬到香港后不久,北岛就动了办诗歌节的念头。事关理想,他在筹备诗歌之夜的过程中保持了高度的计划性和毅力。
还是在2006年年中,香港《大公报》发了一条很像广告的消息:诗人北岛将于6月30日下午4时在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利黄瑶璧楼三号演讲厅举行诗歌朗诵会。朗诵会由中大翻译系系主任方梓勋主持,并邀翻译系研究讲座教授杜博妮担任英文朗诵,现为中大访问教授的北岛将亲自担任中文朗诵。
这应该就是今天这个诗歌之夜的雏形。2007年11月,北岛决定结束漂泊生活,他接受香港中文大学的聘请,定居香港。
“实现起来并没那么容易。首先要做一些尝试,比如举办个人朗诵会、诗歌座谈会,包括在香港举办全世界纪念巴勒斯坦诗人达维什的活动,还有去年年底《今天》创刊30周年的诗歌音乐会等。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资源,最终才有把握举办这样大型的诗歌节。”北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香港的诗歌朗诵会远比想象的多。表演的地点常在学校、书店,或是酒吧。有时还售票,贵的要100块港币,是比看场电影还要高的消费。香港科技大学还有专门的诗歌朗诵课程,教授如何声情并茂,如何舞台设计,与大陆某些院校的播音员专业很相似。
虽然北岛觉得香港的很多文化活动都带有明显的商业色彩,与文化没什么关系,但终归能鼓舞创作者,特别是年轻的诗人。
中国大陆的诗歌朗诵会显然比香港少,要么就是小圈子的聚会,面对大众的活动气氛常常怪异。2007年夏天,在北京“建外SOHO”楼群间的一个露天舞台前面,办过一场名为“大场”的诗歌朗诵,集结了西川、舒婷、杨葵、沈浩波等一大批诗人,舞台下面坐着赞助商潘石屹和一群看热闹的农民工兄弟。
“正如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所说:越危险的地方越有救。高度商业化的压制下,人们会产生更强烈的精神需求,语言系统的复杂对诗歌是好事,因为诗歌就需要语言的撞击和磨砺。香港自然成为主流话语中心之外的一个特殊的凝聚点。”香港年轻诗人的代表廖伟棠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诗歌之夜上座不错,开幕式来了大约400人,听众相对少的粤语诗歌朗诵会,仅是香港学生也有100人。
北岛很宽慰,认为香港的文化生态正在发生变化。12年前,他参与筹划了“第一届香港国际诗歌节”,请的也都是国际一流的诗人。可那时候观众少得可怜,开幕式也就最多来了三四十个听众。
盖瑞·施耐德的精神动力
诗歌之夜开始前的一个月,北岛就向计划来采访的记者推荐美国诗人盖瑞·施耐德。盖瑞·施耐德是明星式的人物,北岛认为他是“垮掉的一代”的实际精神领袖,虽然后者说自己与“垮掉的一代”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在后来的活动中,日本诗人高桥睦郎表现得更加出色。他已经过了70岁,是三岛由纪夫生前的好友。白发下一张光润的脸,腮上的肉饱满地鼓起。朗诵前,他会戴上眼镜,遮挡一双干净的眼睛,用平缓冷静的声音念关于死亡的诗。来听的人很震撼,掌声给得真诚而热烈。
盖瑞·施耐德不像高桥一样锋利。79岁的施耐德没有选择《龟岛》(Turtle Island)那种有呐喊意味的诗,而是朗诵了温柔的自然题材作品。施耐德说,他这次念的是他最喜欢的诗,在很简单的文字里面,把玩宇宙洪荒与时空的联系。
诗歌之夜专为盖瑞·施耐德办了一场记者会。老头子跟年轻的记者讲他的家庭革命史,环保生活的重要性,还有他擅长的中国古诗翻译。话题丰富而且轻松,只是内容距离诗歌讨论有一点远。从大众层面上来说,施耐德在中国的知名度几乎为零,因为中国大陆从未出版过他的诗集,他也仅在1984年来过一次大陆。
但北岛仍然看重盖瑞·施耐德。施耐德使“垮掉”重新振作的历史,是他策划诗歌之夜的精神动力。
当年经历过纽约的风光,凯鲁亚克们在美国西海岸地区重聚,心态已经有点老了,失却了往日的冲动。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乡野之夫盖瑞·施耐德,开始相信布施、慈悲、智慧和开悟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价值范畴。然后,“垮掉的一代”的不少分子转而远离混乱的生活,以最低的物质保障,再次上路。笃信禅宗后的“垮掉的一代”对庸俗中产阶级生活的批判更加深刻,当年的“垮掉的一代”认为,“大学不过是为培训没有鲜明面貌的中产阶级而设的学校罢了”。
今年4月,北岛在庆祝《今天》三十周年的时候发出了几乎同样的声音:《今天》反抗的绝不仅仅是专制,而是语言的暴力、审美的平庸和生活的猥琐。
“我们打算把‘香港国际诗歌之夜’办下去,每两年一次,”北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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