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怎么了
编者按 今年9月,威尼斯电影节,中国只有一部《1428》获纪录片奖,10月,第22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中国有《梅兰芳》、《麦田》、《花木兰》等8部电影参展,但却粒奖未收,抛开对国际电影节的崇信,中国电影是否有自身的问题?《麦田》导演何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提出,“电影市场好了,但电影拍得却不够好,现在的电影远不如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电影那么有文化气质。”那么,中国电影的文化气质是什么?中国电影除了在场面、造型上用功,是否还应该负载一些永恒的深层次的价值?在中国电影赢来市场的黄金期的时候,这些问题更值得我们深思。即日起,我们将陆续刊登几位一直关注中国电影的评论家对此问题的观点与讨论。
看了一则“华语片从东京光脚归来”的消息,颗粒无收的窘状确实应当让我们重新考察时下中国电影的软肋究竟何在?
日本人对中国影片并非一概不看好,黄健中导演的《过年》曾获东京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主演赵丽蓉荣获最佳女演员奖。更有意味的是,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当年在国内连一个拷贝都没卖出去,却让日本院线拿去赚了个钵满盆满,赢得3.5亿日元的票房。对于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电影来说,堪称奇迹了。以致若干年后韩三平提起此事,还心潮难平。
两部电影都不是高成本大制作,也没有什么强刺激的视觉冲击力和超豪华的道具布景,就那么质朴无华,单纯率真,活泛着民族和个人的精神气质与生命底蕴。
不必讳言,这些年以张艺谋的《英雄》开风气之先,我们中国电影也有了大片。大片的人气指数一直上升,充分动用了资金,广泛占领了市场,功不可没。华语电影以其前所未有的外在气势和奢华占尽天时地利。不过大片同样存在它的先天不足,比如外表虽光鲜夺目,却丝毫掩盖不了其内核的虚弱,毕竟再辉煌的视听盛宴也难以遮蔽人性探索的本质上的匮乏。
尤其是当我们拥有了 《十面埋伏》、《无极》和《夜宴》在创作上的成败得失的经验,以及《集结号》在故事和主题立意上的深度开掘所获得的感动效应,国人的大片情结似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建国大业》是特殊的例外,全明星阵容,加上新中国成立60周年的契机,造成了它的可以预想的盛大收获。 )
其实无论大片还是小成本电影,如果只是一味追求形式的好看和包装,拒绝心灵的写照和回响,都是远离电影本性的偏颇之举。
我们尤其应该看到多年以来形成的大片症候,即那种很容易染上的虚浮、臃肿或者华而不实的衰象,好像已经深入了中国一些电影人的创作根基里,变成他们甩不掉的精神包袱。
在此次东京电影节参展的由何平编导的《麦田》就是没有逃脱大片消极反馈的一部失利作品。
《麦田》可能在投资上有所限制,不过就其营造的气势、氛围还有对历史传奇的偏好,它与《满城尽带黄金甲》之类的作品可以同日而语,都是不走心的,在叙事上没有好的故事线索,或者沿袭前人的构思,要么就是不伦不类的向壁虚构。当然,《麦田》秉承了何平以往的高度个人化风格,场面讲究,色彩浓烈,造型意识十足,一不小心却也透射出对黑泽明经典电影的一厢情愿的借鉴和模仿。然而,何平这次是自己操刀了,没有杨争光那样的杰出编剧来勾勒人性的底色,他的故事就显得有点离谱,虎头蛇尾,从一开始就不妙。两个逃兵反反复复在那里欺骗洛邑城的女人说赵国打了胜仗,伴随夸张荒诞的肢体语言,这看起来就跟黑泽明的《罗生门》里最后那场对质公堂的戏没什么两样,但是,同样的情节用在结尾,是画龙点睛的收束,按照经典编剧法的术语说是达到了 “结要响亮”的程度,就是给人力度感和回味。而用在头就是铺垫,设置主悬念,但是,谎言用什么来支撑呢,口说无凭,有证据吗?显然没有,这谎言赖以展开、推移和深化,势必注定缺乏内在的逻辑性的架构。谎言说过千遍就是真理吗,聪明的电影观众显然不会受此愚弄。拿出物证来!就像索德伯格在《性、谎言、录像带》一片中巧妙地用录像带为载体深化了对谎言背后的人性奥秘的揭示。
现在看来,到目前为止,何平最好的电影仍然是《双旗镇刀客》。那部影片的形式感也较强,借鉴了美国西部片和日本片《七武士》的风格,但保持了自己独特的神韵。那里面有中国武侠文化的魂儿在其中。有了魂魄,电影才是鲜活的。应该说,杨争光的剧本是极其出色的,从悬念的设计到人物性格,从故事走向到情感的着力点,都得心应手,充满艺术上的讲究。杳无人烟的荒漠,残缺的土墙,寒冷的刀剑,还有扑面而来的儿女柔情,交织起生命的灵性和感动。而到了《麦田》,美丽的只剩下形式,一层空壳,演员再怎么卖力,都无法收拾电影在故事编织和人性挖掘上面的亏欠和残缺。
概而言之,中国电影在东京电影节上的全体沉没,除了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归之为评委们的不免遗珠之外,或许还可以隐约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真正优秀的作品必须是依贴人性本身的,有着感情的丰富性复杂性,有着与众不同的故事内核,其次才是场面、色彩和造型。形式感是必要的但不是全部,尤其不能主次颠倒,造成人物灵魂的粗浅、浮躁和苍白。
电影的历史是一条长河,在其中能够搅动起生命浪花的,几乎很难离开深沉有力的主题蕴含,起伏有致的故事线条,耐人寻味的悬念和解答,精彩传神的人物塑造,而这些本来是属于电影本体上的东西,近些年来却一直在华语电影里失落或者缺席。
电影是要好看,是要可观,但是在好看和可观里面理应负载一些永恒的属于人类天性、人格、欲望和情感的深层次的价值。有时候我们就是为一个动人的故事而流泪,哪怕是浓缩着人生特定瞬间的一个细节,譬如《穆谢特》中那个绝望女孩在最后一幕的跳河镜头,静谧无声,却在我们的心里激荡起不绝的回响与共鸣,再比如,《爱情万岁》中杨贵媚的长达几分钟的撕心裂肺的哭诉,一下子把现代都市中人性的疏离、隔膜和无奈表现得形神兼备无以复加。这些都是电影中非常有意味的形式,创造了艺术的真实。
贾樟柯在访谈录中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管对空间、建筑怎么着迷,最后拍电影还是为了拍人。
人不是道具,不是布景,也不是可以任意摆布的木雕泥塑。人活在电影的呼吸中,有了魂魄,有了神采和表情,才变得真实生动起来。那时候我们被电影撞击,会觉得有了它,一切都会与众不同。眼下中国电影最需要的恐怕正是这个。(刘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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