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不传达思想”
大卫:你的《西藏组画》距今29年了,在这期间,西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还有继续创作和完善这个作品的意向吗?
陈丹青:画过了就画过了。我也不敢去西藏看看,当年的模样变了,眼睛很自私,总想找回原先熟悉的景观。听西藏的老朋友说,如今拉萨十分繁荣,生意火爆,这就好,我没意见。
大卫:你说过“艺术不传达思想”?
陈丹青:假如你瞧着一幅唐伯虎或者董其昌的画,想获得什么思想呢?
大卫:你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新的绘画作品了,是因为缺乏灵感,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创作,或者说……比如你正在向畅销书作家转型?
陈丹青:这几年我至少画了50幅画——虽然并不都好——只是没展出。几个月前陪老朋友在北京弄了一回小展览,你大概没看吧。谈不上创作,我只是将画布填满,算是一幅画。
大卫:那你的画卖过了董其昌,你怎么看?
陈丹青:荒谬。
大卫:但不荒谬的是,国画岌岌可危,倘不改革则要灭亡,你好像反对改革中国画?
陈丹青:国画是画种,不会灭亡。灭亡的是古典绘画曾经达到的高度与纯度。“五四”以来,中国艺术家们几乎改革了所有旧的文艺,我的“反对”其实只是嘴上说说,不足道。
大卫:西方有风景画而中国有山水画,他们有何区别?
陈丹青:这两个画最大的区别就是,西方的风景画没有自然观,它看到风景,也通过透视看到美丽的东西,看到乡村、落日、彩霞、风这些东西。中国看到自然的时候,它跟道家传统有关系,我在自然当中,我在天地当中。所以中国的山水画的构图,山水画中人物的关系,都跟西方完全不一样,所谓天人合一。它反映在艺术上,永远是一片非常高远的山水,深邃的山水,其中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大卫:两种不同的自然观?
陈丹青:对,西方有它的自然观,中国有中国的自然观。中国的山水画呢,它是把山山水水都升到一个哲学的诗意的一个境界。在西方它是把它升到一个美学的境界,宗教的境界。
“我只是名字被媒体夸大了”
大卫:只受过正规的小学教育,但你今天取得了相当的成就,有什么独门秘笈?
陈丹青:不要夸大我的“成就”,我只是名字被媒体夸大了。受过小学教育而能做成一些事情的人,太多了。受了大学教育而一事无成的人,也太多了。你的问题暗示“学历”与“成就”应是正比,不是这样的。要说获取成就的“独门秘笈”,我相信就是去做,保持做。还有,热爱你做的事情——不管什么事情。
大卫:对国学怎么看,包括小孩子接触国学?
陈丹青:我根本不懂国学,更别说“功底”。小孩子能够读些古文,当然好的,但未必非要懂得“国学”,除非哪个孩子特别喜爱,有天分,他应该去考国学专业。煽动孩子弄国学,和煽动孩子闹革命,是一回事。一百个孩子应该有一百条路,国学只是其中一条。
大卫:国外大学本科是通才教育,而中国却很早就文理分科,你有何建议?
陈丹青:国外未必都是通才教育。譬如维也纳实行文理兼顾,伦敦不少大学文理分科——据说还是从古代中国学去的部分经验——但中国的教育问题不在这里。目前中国文理分科的大学教育是“文”未必优胜,“理”未必见佳。分科不要紧,要是两头俱佳,也不错,问题是文科与理科的师资,大不如前,你以为两头一通,就会自动好起来吗?
大卫:你因为不满某些制度而离开了清华大学,中国的教育制度深为人所诟病,你认为中国教育改革要从哪里开始?
陈丹青:真要改革,先要革除大学里无所不在的权力结构,不然教育没希望。但最不可能改变的正是权力结构,所以我逃走了。
大卫:你25岁时考上美院,那年你以外语零分、专业高分被录取。你在外语考卷上写下“我是知青,没有上过学,不懂外语。”随即交卷,离开考场。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很酷啊!那你当时想到你会被录取吗?后来是不是有一些意外呢?
陈丹青:我考试的年代,是中国教育中止10年后的大荒年,那种情境不可能复制。
大卫:如果放到现在,你觉得你会被录取吗?
陈丹青:“放到现在”,我会落榜。
大卫:之后呢?
陈丹青:但我会继续画画,不走学院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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