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真是奇异的东西。昨天下午听到95岁的杨宪益先生早晨走了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忆起6年前的那个斜风细雨的夜晚。印象中那是刚刚做记者没多久,听到传奇一生的翻译大家杨宪益先生南下,途经上海,经多方打探,我兴冲冲赶往上海外语学院附近的一家简陋的小饭馆,因为杨先生和上海几位搞翻译和出版的旧友正在那里相聚。
招待这么一位翻译大家,为什么偏就挑了这么个破败、甚至有些肮脏的小饭馆,也太不讲究了吧?我当下心里还有些嘀咕。杨先生还没抵达,等待他的人却已站满了逼仄的空间。8点半,杨先生有些“佝偻”地走进来,深灰色呢西装,一根斯蒂克在手,他环顾一下四周不紧不慢地跟大家打招呼:“让大家久等了,坐吧。”
那时的杨先生一边抽着烟,一边询问一个个老朋友们的近况。他说他喜欢这样的小饭馆,有酒喝就成。他还说:“我其实这些年来,也没做什么事,也就是翻译点德文,翻译点法文,翻译点希腊文,翻译点意大利文,要不就翻点英文什么的;数量也不太多,也就是把《红楼梦》、《老残游记》和《儒林外史》给译成了洋文。”
惟有饮者留其名。对于有很多记忆却没有回忆的人来说,有些瞬间是可以轻易被忘记的。然而,听启功、黄永玉、黄苗子等一个个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响亮的名字从杨宪益先生嘴里说出,却让那个阴冷的晚上,顿时充满了浓郁的人情味。一提起杨宪益先生,人们自然会联想到酒,这正是构成杨宪益形象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杨老在外文翻译和外国文化研究领域的成就,同被誉为“酒仙”的美名一样,都被人熟知。杨先生喝酒可以不就菜,甚至连花生米、茴香豆之类也无须置备,一喝起来能从下午四点喝到晚上睡觉,无怪乎有人开玩笑地说:“杨老要是进医院开刀都不用酒精消毒,他身体里99.9%是酒精!”
提到杨宪益和他的夫人戴乃迭,那可以算得上译坛“绝唱”,他们不仅将上百万字的中国文学作品译成了英文,也作为主要译者和执行主编,共同支撑英文版《中国文学》杂志近五十年。
1999年底,戴乃迭因病去世。从她病重住院到去世的几年间,杨宪益仿佛失去了热情。对于爱妻,杨先生经常开玩笑,说戴先生喜欢的不是他杨宪益,而是中国传统文化。就在6年前的那个晚上,老人曾在席间说到“我现在就感觉到头了。”当时有人问:“杨老,是因为你夫人不在你身边了?”杨宪益想也不想答:“对”。“那么她在你身边的话,你还会不会这么想?”“那也许再活一百岁罢……”现在,一切都安好了,95岁的杨宪益跟他的爱妻在另一个世界团圆了。
本报记者 陈熙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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