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台湾台北县永和市豫溪街小巷弄里一个狭窄简陋的二楼公寓里,住着一位70余岁贫病老人。这位名叫邱明山的老者,看似平凡,他的际遇却极不平凡。因为,他的亲友认为他可能是蒋经国‘另一个儿子’……”
10月25日,香港《亚洲周刊》刊发台湾传记作家王丰的文章《蒋经国“另一个儿子”邱明山传奇》,在两岸三地掀起了巨大波澜。邱明山究竟是蒋经国的“私生子”还是其“义子”?争论声一直不断。本报特邀王丰先生撰文,解读关于邱明山身世的六个版本,以期厘清更多关于邱明山身世之谜的争议。
最有采访价值的“蒋家人物”
除了旅居美国的蒋经国女儿蒋孝章女士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位曾与蒋经国、蒋方良夫妇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二三十年时光的人
1993年,笔者深度采访蒋氏父子贴身副官翁元,撰写了以蒋介石家族为主题背景的著作:《我在蒋介石父子身边的日子》。这本书是蒋介石父子过世后,岛内第一本非官方版本的蒋家传记,更是台湾第一本全面揭露蒋氏父子真实生活内幕的著作。
我在该书中,介绍蒋经国家庭成员时,头一回提及邱明山的名字,并给邱明山作了如下之白描:
除了三男一女以外,蒋经国和蒋方良夫妇还认养了一名义子,名叫邱明山。他和孝文是同年的,最早两人一起上淡江中学,也由我们侍卫人员和司机老李负责接送,如有两人一起在外闹事,邱明山总是代孝文受过。中学毕业以后,考上基隆海专,第一次结婚的时候,还是蒋经国夫妇证婚的。邱明山因为蒋经国的关系,曾在辅导会做过事情,后来听说因为交了坏朋友,并且犯罪坐牢,蒋经国对他非常不谅解,宣布和他脱离关系,连户籍也被从蒋家注销。因为邱明山这个人经常觉得自己身份低微,跟蒋家保持距离不愿过分接近,虽然名义上是蒋经国的义子,可是他却很少踏进蒋经国家的客厅,多半时间反而是窝在我们卫士值班室,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之后,我们也不知道邱某究竟流落何方去了。
以上引述笔者书里的三百余字,是最早有关邱明山身世的简短故事,也是邱明山神秘身世背景仅有的描述。易言之,早在16年前,笔者即已根据蒋氏父子贴身副官翁元的回忆,为邱明山身份作了粗略描绘,虽然这白描失之于浮光掠影,但已经为邱明山的形象,约略勾勒出轮廓。笔者曾询问翁元,邱明山行方何处?翁元说,邱明山早已失联,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去向。
对一个从事传记写作的作者而言,有两样素材是弥足珍贵的:其一,是从未被披露的第一手手稿、文献;其二,活生生的历史事件关系人。而在某些情况下,尚健在的历史事件关系人,他们的重要价值恐怕更甚于第一手手稿与文献。
就邱明山而言,至少有两点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截至如今,除了旅居美国的蒋经国女儿蒋孝章女士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位曾与蒋经国、蒋方良夫妇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二三十年时光的人。姑不论邱明山是不是蒋家骨肉,他亲历其境长达二三十年的“蒋家经验”,无疑是岛内现存的遗老当中,最有采访价值的“蒋家人物”。
与邱明山的几次往来
邱明山曾当着笔者之面,示意卷起睡衣袖子,愿意做血液检验,以验证他的身世究竟与蒋家是否有关。
笔者得识邱老先生,甚为偶然,亦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2007年,一个春寒料峭的礼拜六中午,住在台北近郊淡水的朋友某君,约几位好友到他寓所聚餐。在友人素雅宽敞的大客厅里,我初见邱明山。中风初愈的邱明山,走路时不但拄着拐杖,还得有人搀扶,才可缓步前行。受中风影响,邱老讲话口齿不是那么清晰,有时需由友人权充“翻译”,再经邱明山本人点头示意确认,大体上沟通还算勉强顺畅。惟因当天聚会场合,朋友有七八人之多,你一言我一语,受限时间、空间,加之彼此系初次见面,无机会作单独深入采访。
淡水别后,朋友们为稻粱谋,各自奔忙。与邱明山再次会面,是今年春天,他第三度中风,住进台北“三军总医院”病房,邱明山透过友人电召我前往探视,邱老当天不能言语,未作交谈。病愈出院之后,邱明山主动要求笔者为他撰写传记。由于邱明山做过气切手术,尚未复元,语言能力更受影响,要分辨他的话语,难度甚高。为弥补邱明山语言表达困难的缺憾,除了尽量反复询问某些问题,还先后采访十余位邱老的亲戚、朋友、昔年同学,以便了解他来台期间诸般往事细节。光是走访邱老的亲友、同窗,就耗费了两三个月时光。
今年夏天,笔者登门访晤邱明山,在邱家狭窄闷热的客厅里,邱明山曾经当着众亲友及笔者之面,示意卷起睡衣袖子,愿意做血液检验,以验证他的身世究竟与蒋家是否有关。孔子说:“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我对邱明山的兴趣焦点,想听他亲口讲述更多不为人知的“蒋家生活秘闻”,藉以从中观察蒋氏父子的家庭互动。至于邱明山个人的身世之谜,倒是其次的问题。
年轻时代的邱明山是个任侠好义,好交朋友的人,所以,他的亲朋同窗,早年经常听他讲述“蒋家生活经验”,或者是“蒋家故事”。这部分内容,我花了不少时间挖掘搜罗,收获颇丰。我在整理十几位先生女士的采访录音之后,将素材写成一万三千余字的文稿。
之所以称邱明山为蒋经国“另一个儿子”,是因为邱明山在蒋家户口资料载明是蒋经国夫妇的“义子”。照我们中国人的说法,“义子”其实就是“干儿子”的意思,或者是称呼“认领而非亲生的儿子”为“义子”。蒋经国把“义子”关系正式登记在户口资料里,这说明蒋经国待他不薄。
邱明山身世的六个版本
户籍档案的生年记载,似乎排除了蒋经国、邱明山之间存有任何血缘关系,然而,邱明山家人始终怀疑,这份户口资料是否经人“刻意变造”
关于邱明山身世的说法,亲友同学之间流传着六种主要之版本说法。由于邱明山幼年时代即至蒋家,或因年代久远,童年事迹早已不复记忆,对这些版本的说法,他自己也莫辨真伪,一肚子问号。
说邱明山和蒋经国有血缘关系的,是一位名叫周秀兰的女士,她是邱明山的干妈,与蒋家三代都有交情。据周秀兰生前的说法:
经国先生1937年初从苏联回国,之后,奉派江西工作,即认识了邱明山的母亲。邱母在生下邱明山后一个月去世。邱明山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接进蒋家,和蒋孝文、蒋孝章等手足兄妹生活在一块,并由蒋经国夫妇请来的奶妈“汪妈”一手带大。
第二种版本的说法,是邱明山高中同学,同时也是蒋孝文就读陆军官校同学王广才的说法:
据蒋孝文告诉我,他三岁跟着父亲蒋经国到江西,他外向活泼,特别淘气,遗憾是缺少玩伴。抗战初期,蒋夫人(宋美龄)在全国各地办了好多个“战地孤儿团”,蒋夫人让蒋方良到“战地孤儿团”,帮忙照顾阵亡将士遗孤。蒋方良不放心把孝文一个人丢在家里,就带着孝文到孤儿团工作。
孝文面貌五官像外国孩子,许多中国孩童嫌他长相与众不同,都不愿意同他玩。孝文好动,四处乱跑,找不到中国孩子跟他玩,“战地孤儿团”里惟有一个叫邱明山的孤儿,和孝文玩得特别投缘开心。邱明山那年五岁,蒋孝文四岁,两个孩子玩得一身泥巴,难分难舍。蒋方良下班时,看这两个孩子玩得兴高采烈,一身脏兮兮,就把蒋孝文、邱明山一块带回家,洗澡换衣服,两个孩子都干干净净了,蒋方良准备送邱明山回“战地孤儿团”,孝文忽然大哭大闹,舍不得让邱明山走。既然两个孩子玩得很投契,蒋方良也想为孝文找个伴,就常带邱明山去蒋家,过一阵子,孝文更不舍得让邱明山走了,连睡觉都睡一个房间里,两个孩子感情好得不得了。见邱明山老实忠厚,没爹没娘,蒋方良不禁联想自幼她也是孤儿,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征得蒋经国同意,便收邱明山当干儿子,从此在蒋家住下。
第三种版本说法,是来自蒋孝勇生前友人的说法:
邱明山的父亲原本是赣南某县县长,因勾结境内贩卖鸦片烟土的毒枭,被上级查获,执行枪决前两天,蒋经国登门拜访,这位县长临刑之前,请托蒋经国抚养遗孤,邱明山就在襁褓中,被蒋经国收为“义子”。
第四种版本说法,系蒋介石侍卫蒋尧祥的说法:
江西时期,蒋经国外出巡视,路过一破庙,见庙中有一年幼小沙弥,衣着褴褛,面黄肌瘦,兴起恻隐之心,收容为义子,这个小和尚就是邱明山。
第五种版本说法,来自亲手把蒋孝文、邱明山等带大的奶妈汪妈,她表示:
邱明山是蒋经国从孤儿院里领养的孩子。此说与蒋孝文说法相雷同。
第六种版本说法来自两蒋贴身副官翁元,他表示:
不相信邱明山是蒋经国“龙种”的说法,理由是:邱明山体型粗壮,像农家子弟,长相不像。而且平常时候总是窝在侍从人员房间,不喜欢和蒋经国一家共处;其次,所谓虎毒不食子,如果他果然是私生子,蒋经国日后岂会将他赶出家门,把他从户籍中除名,甚至以流氓管训监禁他?
这六种说法莫衷一是,而认定邱明山和蒋经国有血缘关系的说法,只有第一种版本。按台湾的官方户籍数据的记载,邱明山的出生年月日,是“民国二十三年六月十四日”(按:即为1934年),说明邱明山早在蒋经国从苏联回国之前的二年九个月就出生了(按:蒋经国系于1937年春自俄返国),这已经排除了蒋经国、邱明山之间存有任何血缘关系,无形否定了周秀兰的说法。
户籍档案的生年记载,似乎排除了蒋经国、邱明山之间存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无形否定了周秀兰的说法。然而,邱明山家人始终怀疑,这份户口资料是否经人“刻意变造”,以保护蒋经国形象。
邱明山晚年境遇值得同情
邱明山在垂暮之年,贫病交迫,乏人问津。我对邱明山的境遇寄予同情,希望社会大众对这位老者投注关切
拙文自《亚洲周刊》刊登后,台湾媒体蜂拥采访邱明山,等到邱本人受不了媒体蜂拥包围的精神压力,他改口说自己仅只是蒋经国“义子”身份。这时,电视记者又调过头来询问我的看法,我依旧是答复原来的答案:我从来未曾一口咬定邱明山的身世。
虽然邱明山被台湾媒体“否定”了,但是,两个不争的事实却是铁证如山的,第一,他与蒋经国、蒋方良夫妇生活在一块,长达二十年以上,是绝对错不了的。第二,在国民党当局的官方户口文件里,他的身份是蒋经国夫妇的“义子”,这也是白纸黑字有案可稽的。
即使媒体一窝蜂式的粗糙割裂,误解扭曲,断章取义,也无损于邱明山的价值或本质──邱明山的价值在于他曾见证蒋家兴衰,在于他拥有丰富的蒋家故事素材。他的身世固然迄今成谜,仍须留待邱明山本人去设法追索,这种事没有人能插手,也没有人有权论断或者下定论,这始终是我的基本态度。
这个老者,蒋经国曾视为的“另一个儿子”──他在垂暮之年,贫病交迫,乏人问津。我对邱明山的境遇寄予同情,希望社会大众对这位老者投注关切,同时更想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蒋家故事,缅怀一个已经远扬的年代。
特约撰稿 王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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