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伦:邓小平是共产主义者吗?
施密特:他极有可能是坚信共产主义理想的,因为他想以此实现社会公正。但是,他肯定不是个阶级斗争的斗士。而阶级斗争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念之一。他或许是个理想主义的共产主义者,其实“理想主义”这个词并不适用于邓小平。因为他首先是个天才的实践家,一个能力超强的人,能够可靠而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事是做得到的,并且具有绝对的意志力把它办到。对我而言,他是个实干家,所以我很少读他的选集、文章和讲演。他不是一个专事理论的人。
可能做到的事,立即干起来。那些办不到的挑战,让别人去对付吧——这就是他的路线。在毛泽东时代,邓小平这种品格大概会显得更为突出。毛是干那些办不到的事情的专家。这就要求从根本上来个新开端,而邓小平讲的“实事求是”正是这种新开端的标志。让所有中国人尽可能地富起来,邓小平充其量在这件事上算得上是个理想主义者。如果人们想总结的话,也可以这么说,他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位务实的社会主义者。
西伦:那么,您1984年见到的是不是一个完全改变了的邓小平?
施密特:我不这样认为。他正是我原先揣测的那个样子。不过,这次邓小平让人看到了他的真实面目。因此,1984年的谈话一开始,当他对我说了下面这些话的时候,我不感到意外:“我被打倒过三次,最近一次就是在您访问后不久。”带着一丝笑意,他补充说:“我相信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时,随处都能感受到这些年来他赢得的权威。在我到人民大会堂会见他之前一个月,邓小平年满80岁。
然而与1975年我访华时相比,他1984年给我的印象反而精神得多。身体上,他给人以极佳的印象;精神上,他注意力集中,掌握着世界形势的最新情况。他立即表明立场:“许多国家的外交努力,应当更多地以摆脱对超级大国的依赖为目标。虽然西欧参加北约无可指责,但是像戴高乐那样的独立战略却值得欢迎。欧洲国家同美国应当有一种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关系。”我确认地说,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以来,邓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没有改变,并且补充说,由于经济问题,欧洲联合没有取得多大进展。
西伦:您和他谈了经济特区吗?这在当时可是共产主义的全新事物,东西方都投以极其怀疑的目光。
施密特:谈了。建立经济特区是个聪明的主意。邓小平选择改革比较容易结出硕果的地方作为重点。他在沿海建立经济特区,从一定程度上说,世界经济就在海岸的咫尺之间。另外,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当中,经商的传统还没有完全湮没。那里还有一些孙辈知道祖父或者叔父干过些什么。如果现在需要小心翼翼地向世界迈出头几步,他们还有个在台湾、香港或新加坡的平辈亲戚可以指望。一步一步地走,这是邓小平的特点。他不是七步并作一步,而毛泽东则是一个七步并作一步走的人。
西伦:邓小平的经济专业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在经济方面,他是不是一个充分合格的谈话伙伴?
施密特:他是。他在法国生活过六年,而且在雷诺的一个汽车厂干过活。那时候,他基本上懂得了市场经济是如何运作的。当然,他感受到了法国的发展水平比中国高得多。这肯定深深地影响了他,使他与毛泽东有了明显的差别。毛是在成为国家领导人之后,才前呼后拥地出国的,而且只去过莫斯科。不过从谈话中已经可以看得出来,邓操心的只是大框架,而不是实施细节,不是现代经济的精密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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