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0月1日,在首都天安门广场盛大的阅兵式中,一支由130余架作战飞机组成的空中梯队,编成整齐威武的队形,由东向西依次掠过正阳门箭楼,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把阅兵式的雄伟气氛推向了高潮。观礼台上的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新中国成立仅两年,竟有如此规模的空军!
1949年开国大典,仅有我军少数飞行员驾驶17架起义和缴获的美制飞机参加受阅;1950年国庆又是以少量飞机重复两次通过天安门接受了检阅;建国两周年,竟出现了一支由轰炸机、强击机、歼击机等多机种、多梯队组成的空中受阅部队,它向全世界宣告:年轻的中国空军已初具规模。
一
1949年11月11日,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40天,中央军委即颁布命令,以陆军第14兵团机关为基础,组建了空军领导机构,宣告中国人民空军这一军种的诞生。同时,大批优秀青年从陆军,从南京军大、北京华大、南下工作团等四面八方选入空军,分别云集到哈尔滨、长春、锦州、济南等地的六所航空学校,开始了紧张的飞行训练,一支以陆军为基础组建的人民空军从此形成。
我是1949年6月从北京华北大学选送到长春老航校,后又转入哈尔滨第一航空学校接受空中领航训练的新兵。入校不几天,就观览了第一批国际主义军援作战飞机转场的盛况。
当时,学校尚未开课。一天下午,忽听远方马达轰鸣,大家闻风而动,齐奔机场。只见一队队编成横队的依尔-10强击机,以矫健雄伟的英姿,低空掠过机场,而后解散着陆,机上走下许多飞行员,个个身材彪悍、蓄着各式胡须。经过短暂停留、加油、用膳后,他们驾机又向我国内地飞去。如此一连数日,先后又有拉-9歼击机、杜-2轰炸机、乌得伯教练机等各型飞机过往或留驻本场。当时我们还说不清机型,只是怀着好奇而又羡慕的心情,观览这一幕幕的镜头。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驾驶它们翱翔在祖国的蓝天?
二
1949年12月1日,紧张艰苦的飞行训练开始了。刘善本同志任我们的校长,姚克佑同志任政委,苏联专家任教官,国民党起义人员任助教,我们这些人以前从未靠近过飞机、被政委称作"武盲"的青年一开始就完全沉浸到航空技术的海洋中。
但是,掌握新技术并非易事:由于文化水平低以及语言不通,我们感到学习理论非常吃力。此时,校领导为了不使一人掉队,大力组织"互帮互学活动"--假日和课余时间全部用来补课互助。加之当时保密规定甚严,使我们过上了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生活。我入校一年多,没有上过一回街,也没有写过一封信。
相继而来的是飞行中遇到的空中呕吐、训练进度过快等困难。经过努力,我们很快适应了空中生活和紧张的训练。为了提高时间利用率,争取每个飞行日多飞几个架次,我们总是头顶着星星进场,太阳还未升起时就已起飞,一直练到日落。如此日夜兼程,终于在1950年底完成了速成课目,毕业出校。
当时,我志愿军地面部队已入朝参战,急需空军支援。我们首批出校的飞行、领航、通讯、射击学员当即被调往四平机场,组建起一支年轻的轰炸航空兵部队,装备了苏制杜-2轻型轰炸机。飞行员均很年轻,有着娴熟飞行技术的吴恺师长三十几岁,"三八式"的飞行副团长张文亮仅26岁,我们则是20岁上下。但是,战备训练伊始,大家就摩拳擦掌,请战书像雪片一样呈送给师党委。飞行训练也由驾驶技术为主转为战斗技术为主,每日都是练习轰炸、射击。同时还普查了血型,为负伤输血提供依据;发放了跳伞备用的急救包、指北针;核对了家庭通讯地址,以备发送阵亡通知书使用。整个部队笼罩在浓郁的战争气氛之中。
三
1951年8月初,部队训练正进入不同机种联合演习的高潮,我们突然接到命令:要求我师立即转往唐山机场,参加国庆受阅。
全师闻讯,惊喜万分。我们很快完成了转场准备,从四平起飞,沿中长铁路、沈山铁路向西南飞去,祖国大好河山尽收眼帘。当机群越过"天下第一关"后,凉爽的空气一扫而尽,腾腾热浪涌入机舱,气温骤然升高了好几度,下面呈现村连村、庄连庄的新地貌,居民点的面积大大超过了关外地标。两个半小时过去,我们已进驻唐山机场。
次日,我们开始熟悉地形,受阅训练随即迅速展开。我当时任22团2大队6中队领航长,由于受阅需要,全中队临时编为1大队3中队。每天编成大队楔队(即品字形队列)按固定航线飞到玉田,再到通县,而后返航。重点训练准时到达和空中编队技术。要求到达通县的时刻正负10秒、2×2的队形(飞机之间保持两架飞机大小的间隔与距离)不差分毫。
可是,空中风向风速经常在变,对航行的影响每日不同,领航员要熟练掌握准确测量空中风向风速和调整到达时刻的技能,飞行员要练好保持标准队形的驾驶技术。战友们为了精益求精,大家烈日之下,每天练得汗流浃背。
当部队训练进展顺利,士气高昂之际,刘亚楼司令员、常乾坤副司令员等空军领导先后到机场视察。一天,飞行结束后,刚做完飞机检查的一些地勤同志正在树荫下打扑克,刘司令员一行突然出现在身旁。几位同志玩兴正浓,也不知来者何人,没有起立、报告。司令员一行走进宿舍,发现内务也不尽如人意,即要求全师飞行人员和营职以上地面干部紧急集合到会议室。大家集合完毕,刘司令员怒容满面,在讲台前往复踱步,狠批部队松懈自满情绪的抬头。与会人员全都屏息静气、洗耳恭听,师首长快速地做着记录。我当时坐在前排,初次见到空军首长,感到既尊敬又畏惧。我挺直腰板、目不转睛,丝毫不敢动一动。
这次会后,全师上下顿时紧张起来。飞行组织、机务保障、行政管理、安全保卫工作都大为加强。针对当时唐山地区敌特残余尚未肃清的情况,机场各要害部位都增岗防范。因为我们是一人一架飞机,所以为了防止不测,连飞行人员到市区浴池洗澡,都在门外设岗警卫。到9月30日检查飞机后,机上所有油箱盖及军械装备的活动部位全部铅封,当夜由营以上干部在停机坪站岗放哨,以确保万无一失。
四
1951年10月1日终于来到。当日晴空万里,非常适于飞行。上午10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两周年庆祝大会在国歌乐曲声中隆重开始。我们空中受阅部队,分别驻在唐山、杨村、沙河、通县、南苑等机场,飞行员反复校准时钟,静坐舱内,等候起飞。
按规定,空中受阅的长机梯队紧跟在最后一个坦克方队的尾后,按轰炸机、强击机、歼击机的顺序和精确的间隔依次通过。起飞时刻按驻地位置、飞机性能和受阅顺序,分别计算。各按不同时刻起飞,沿不同航线出航,准时通过受阅起点--通县县城上空,而后沿内城城墙飞越正阳门箭楼顶空接受检阅。
为确保安全,上级规定在受阅航线上,机上人员只准注视飞机,禁止俯视地面。我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知道纪律,但因职责需要,在进入通县上空时,借检查航迹、校对到达时刻为由,沿东长安街往西瞥了几眼。由于长期的空中侦察训练,使我在短时间内基本可以掌握地面的情况。当时的高度为600米,使我看得十分真切:天安门广场上彩旗招展、人群蠕动;十里长街上摩托方队向西驶去,最后一个坦克方队正向金水桥前缓缓开进,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虽然我不能长时间低头俯瞰,但内心无比激动。
当我环顾四周时,见大队的九架战机正保持着二乘二的标准队形,犹如浇铸的整体,紧随崔海生大队长,沿着古老的内城墙脊,笔直西飞。
因纪律约束,我迅速转移视线,观察时钟,记下这庄严的一瞬——比预定时刻提早了15秒。
然而事物总难尽善尽美,可巧最后一个梯队的一架飞机因机械故障未能起飞,只有两架米格—15编队通过。事后听说,当时刘亚楼司令员在天安门检阅台上心中为之一颤。他身旁的一位首长问道:“怎么最后这个梯队只有两架?”刘司令灵机一动,赶忙笑语相答:“这是收容队啊!”为部队打了一个小小的圆场。当机群飞出城区后,我又开始观察地面,掌握转弯时机。此时,机头刚好对正我的出生地——石景山区五里坨村。它西临永定河大桥(水闸),机群刚好在大桥上空左转弯,我默默地告别家乡,专心引导飞机直返唐山。
按师长事前要求,我们从踏上飞机起,直到着陆关掉发动机双脚接地前,始终聚精会神,不得有丝毫松懈。当我们双脚重新踏到水泥地面时,大家立即蜂拥到一起,用尽各种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激情。
五
10月1日下午我们接到命令:副大队长以上干部立即乘火车赴北京。10月2日,又接通知:全体空勤人员赶赴北京。
当我们到达北京,进入空军招待所时,头天进京的干部正笑盈盈地迎候在那里。一打听,我才知道他们进京是赶来参加当晚国庆招待宴会。席间,吴恺师长带领与会干部,走到毛主席跟前,代表全师指战员向毛主席敬酒。
3日下午,我们又接到通知:到中山公园中山堂开会。我们到达会场,见到都是身穿黑皮夹克的同行,才知是专为参加受阅的飞行人员举办的招待会。从各地赶来的数百名年轻的空军官兵,坐满了前后两座殿堂,轰炸师的同志被安排在前殿。席间,朱德、聂荣臻等军委首长都到会祝贺受阅任务的顺利完成。当时,朱总司令身着戎装,步履稳健,看到我们这些娃娃脸的飞行员后十分高兴,遂即席讲话。在提到朝鲜战争形势时,朱老总说:这是一场现代化的反侵略战争,光靠陆军还不行,必须有空军参战。并勉励大家加紧训练,苦练杀敌本领,准备战胜侵略者。一席话,讲得大家心情振奋,恨不得立即飞赴战场。由于只顾听讲、鼓掌,直到宴会结束,我们连筷子还没动一动。
10月4日,利用空隙时间,列队游览故宫后即赶回了唐山。
次日即接到转场命令:我师的参战请求已获批准,转场直飞志愿军空军野战机场,不再回四平。一个月后,我们大队把第一批炸弹投到了侵朝美军盘踞的大和岛。
李清扬 贾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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