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别人还能具体,讲到他本人,总是一带而过。“我嘛,历史反革命,是沾了我父亲的‘光’,1950年代我父亲被抓进去时,我也倒霉了,发配农村劳动改造三年零两个月。我父亲放出来了,我也可以回家了。‘文革’中亦是批斗对象,扫地出门……”说到这里他不再深入下去。他不跟你谈细节,或许一扯开的话,“味淡”的气氛就会被破坏了。话头一转讲到他的亲戚:“我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吧,命没有送掉。我的一个表嫂,‘文革’中从济南回上海,正碰上聂元梓组织什么‘南下兵团’南下上海点火,叫火车上出身不好的人都前去报到,我表嫂人老实,也去报到了,结果一车厢的‘牛鬼’,都被红卫兵用铜头皮带打死了,家属去认尸时几乎认不出了,还是从那只在瑞士定做的手表上认出来的。”
他说的这位表嫂笔者也略知其人,名叫聂光锡,是我国老一辈的银行家、原中国银行副总裁聂其炜的女儿,她的爷爷是聂缉槼,是中日甲午之战时的上海道道台,她的祖母是曾国藩最小的一个女儿曾纪芬,她的丈夫蒯世京是上海杨树浦发电厂的总工程师,她的婆婆是邵洵美的堂姐,即邵颐与李夫人生的女儿邵畹香,也就是那个致使上海“杨庆和”银楼倒闭的蒯太太。蒯世京的爷爷也不含糊,是清末京城里有名的清流蒯光典……“风水”转到聂光锡,已无甚光彩夺目之处了,她是个准家庭妇女,只因家庭出身有“问题”,竟遭如此毒手!
宠辱不惊盛毓邮
笔者2000年在东京见到盛毓邮先生时,老人家已九十岁了。
毓老是盛宣怀的孙子、盛老四的大儿子。他出生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年头——1911年。这一年既是盛宣怀官至邮传部尚书(即交通、邮电部长),发达到了极致的年头,又是盛极转衰,盛家开始走下坡路的年头。虽然其祖父为其取名“毓邮”,小名“传宝”,但老人家邮传部尚书的位子只坐了十个月,就爆发了辛亥革命……所以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一种盛极转衰、日薄西山的家族氛围中。他是这个家族九十年间的历史见证人,又是一个穷则思变、东山再起的成功的实业家,是盛家一道特殊的风景——一个不可多得的、颇具传奇色彩的老人。
令笔者感到震惊的是,老人面对家族的兴衰,有一种现代人少有的坦率与真诚!他没有一般豪门子弟,好为其家族隐恶扬善的旧习,更没有纨绔子弟的虚荣和玩世不恭,他平静而坚定的语调,来自他内心的充实——所谓大彻大悟,原来如此呵!
毓邮在大家族析产时,分到了总价为一百一十六万零五百八十六两银的祖上遗产,其中包括三新公司、客利房产合股、沁园房屋、泰吉里、郑家木桥、东有恒路地块的房地产,还有上海、南京、汉口、武昌等地的空地,以及中国通商银行和扬子公司的股票若干。这个时候,他才九岁,就已经成了百万富翁!按说他是第三代,1920年分家产还轮不到他,但是因为盛家老三盛同颐早逝无子,盛毓邮过继给盛同颐,于是继承了三房的份额。
九岁的孩子自然还不会花钱,那么就由他父亲“帮助”他来花。所以后来毓邮对人说,他最怕父亲请他吃饭,或者是为他做西装,因为吃完了饭、做完了西装就要向他借钱。自己的老爸嘛,不借是不行的,但是总是有借无还。
盛毓邮是盛家哥儿们中最会用功的一个,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又留学英国曼彻斯特大学,读商科,回沪后打理自己的产业。他平时有两个跟班,一个叫大董,一个叫小董,都是他祖父盛宣怀的原配夫人董夫人的本家。但是很快抗战爆发,进出口贸易做不成了,只好坐吃山空,静观待变。这期间,他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他的婚事,他娶了一位漂亮小姐为妻,在静安寺百乐门办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婚礼。新娘子是宜兴望族任家的小姐任芷芳,端庄典雅,温婉可人,一个典型的东方美人。
婚后他们和母亲孙用慧住在一起,在万航渡路的一处大花园洋房里过着闲适而优雅的生活。常常有亲戚朋友来玩,大家就常在大客厅或是花园里喝茶、打牌。
然而到了20世纪50年代,社会天翻地覆的变化,使得九岁就当上了百万富翁的盛毓邮,变成了一个“无产者”!他只得重新开始自我奋斗,为养家糊口而奔波。他退掉了花园洋房,把妻儿安排到丈人家,自己去香港、新加坡工作,其间做过生意,也当过中学教师。1960年,已经先期到达东京的盛毓度先生创办了留园饭店,需要一个帮手,请他前来协助经理洋人客户,于是他从新加坡来到东京,加入了餐饮业。经营餐饮业非常辛苦,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这时候,谁能想象得出,他就是当年盛宫保的孙子、英国留学生、九岁时就有了百万身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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