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中国作协主席铁凝。 中新社发 王东明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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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这两年
铁凝当天着黑色丝质套裙,干练的短发,淡雅的妆容,全身唯一的首饰是玫瑰红的钻石耳钉。扑面而来的职业感,不像作家,倒像个女外交官。铁凝任作协主席这两年,在对外交流工作上下了许多功夫。她发现这是中国作家被时代赋予的一个新使命
本刊记者/孙冉
铁凝不喜欢别人叫她铁主席。她说作协的许多工作人员,哪怕是年轻人,也习惯叫她铁凝。有人慕名找到作协说要见铁主席,接待人员竟一时没反应过来。“铁主席?铁主席?”铁凝摇着头,微皱着眉,表情诧异,她把那个接待人员的反应学得惟妙惟肖。
影响其实无处不在,7月底,记者来到中国作协位于北京东土城路的办公大楼。门口保安听说要见的是铁主席,连连摆手说还登记个啥,而此前记者采访作协另一位党组成员,却被叫住认真登记。
秘书请出了铁凝,神采奕奕的她一露面就让人眼前一亮。着黑色丝质套裙,干练的短发,淡雅的妆容,全身唯一的首饰是玫瑰红的钻石耳钉。扑面而来的职业感,不像作家,倒像个女外交官。
很难看出她已年过半百,做了主席又结了婚的她,似乎年轻了许多。作为中国作协主席,她现在享受的是正部级待遇,配套的部长工资、秘书、专车、房子一应俱全。而更大的变化是,在这个位置上,她获得了巨大的关注度,远远超过她的作家身份。
人们期待“年轻”的铁凝可以给中国作协带来新气象。“年轻”是相比于前两位主席,茅盾和巴金而言。
铁凝上任伊始,在接受央视的采访时,曾透露自己对于主席身份的喜悦与惶恐。她一次次对媒体说,前两位主席是文学丰碑,“我只是根本无法相比的写作者”。
两年后的铁凝,似乎从容许多。作家陆天明感觉她变得更有原则了,但依然非常谦虚,每次开会,铁凝都会给大家先鞠个躬,然后笑着说,“我又要讲话了。”
不久前一起去新疆开研讨会,与铁凝朝夕相处,陆天明感慨,她在同行面前还是作家劲十足,但转头就说起与某领导谈话的事情——她时刻处在一种“分裂”的状态。
作协主席看似权力在握,但具体负责行政管理的其实是作协书记处,主席更多具有象征意义。但凡事仍都被高度关注并放大,仅是题字写成了白字,就被网友追着不放,可谓诸事不易。
作协研究者王本朝说,作协的问题出在体制,要想变革离不开大环境的整体转变。把改革希望寄托在铁凝一个人身上,对她压力太大,终究无法实现。
作协的一些老同志们也都说,铁凝这两年,“很好地扮演了她的角色”。
“必须要保持写作的姿态”
2007年,铁凝当选中国作协主席,人们还觉得突然,其实,她的仕途之路一直很顺利。
自从25岁加入中国作协开始,27岁铁凝就成为河北省文联副主席,39岁成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和中国作协副主席,直到49岁成为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一直是作协系统领导层中最年轻的。
2002年,铁凝当选为第十六届中共中央候补委员。因创作《芙蓉镇》而获得中国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古华就曾提醒过,铁凝是作家群体中唯一一位中共中央候补委员。
对于作家当官是否影响写作,一直争论不休。这对于铁凝似乎不是问题。在担任河北省作协主席的10年中,她写出了最重要的两部长篇小说——《大浴女》与《笨花》。
铁凝作品研究者贺绍俊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铁凝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三重身份角色:政治身份、作家身份和女性身份。在现有的文化背景下,要使这三重身份特别是前两重身份和谐统一而不发生异化,这是一种很高的人生智慧。
而反观铁凝的作品,的确未给人感觉受到政治身份的影响。老作家汪曾祺评价她的作品是,“快乐的小说,温暖的小说,为这个世界祝福的小说”。贺绍俊认为,在这一点上,铁凝的处理很有分寸。这与她对文学的追求有关。
铁凝年少时就确定了自己文学上要追逐的目标,那是和她出自同片故土的文学大师孙犁。她还一心想做女高尔基,因此自我放逐到农村去体验生活,一去4年。所以铁凝作品的灵魂从未离开过河北农村的质朴。
但是,从铁凝作品的风格,也能看出她执政的风格。贺绍俊分析,铁凝上台后的作协绝不会有大刀阔斧式的变化,就像她的性格,一直就是远离最热闹的那一面,而有着自己的坚守。
在河北作协任主席的10年间,铁凝的执政风格被普遍评价为务实。巴金担任作协主席最被人记住的就是他写信给中央,拨款建立了现代文学馆。铁凝当年亦如此。她和同事无数次跑省政府要钱,最终说服省领导,拿出6500万元建立起了一座集作协、文学院为一体的河北省文学馆。
那段时间,铁凝也只能利用零碎的时间在写作。白天为作协盖楼奔走跟各种人打交道,晚上回到家一个人静静地写字。
在这两种身份的频繁转换里,她想得明白,“在作协任职确实需要从写作中拿出时间,但这也是人生的体味,反而开辟了写作之外的一个与社会的通道。”
对于作协主席这个位子,她有句“名言”,“作家协会主席在有些人眼里可能算是一个官,但是如果你要真的把它当成官来做,那就是麻烦的开始。”
她清楚地看到,“作协主席跟一般的行政领导还是有差别的,处理的事情跟文学、跟同行始终保持密切联系,必须要保持写作的姿态,才能不中断与同行对话的基础。把身为官员的重负放下,这两者身份的转换也就单纯一些。”
在担任作协主席的这两年里,铁凝发表了3篇短篇小说。铁凝说,她始终未中断对自己写作的要求,那就是诚实写作,超越自己。
正是因为铁凝对于作家身份的坚守,使得作协更多了文学气息。曾有位作家向铁凝建议,作协每年一次的全国委员会,可不可以多谈谈文学,少传达些精神。让这位作家没想到的是,建议很快得到了采纳。这两年的全委会,都有半天时间留给作家发言。作家们得以在这难得的同行齐聚的时刻回归文学。听小说王刘庆邦讲述如何深入矿井听矿工掏心窝子,听反腐作家陆天明分享如何与各方面“过招”……
强调“服务”的姿态
铁凝一向反对作协衙门化,从河北作协开始的风气,她也带到了中国作协。去衙门化从主张开短会开始,她说,平时的工作会议,一二三四五,说完就散会,要把更多精力花在研究作家的需求和文学的态势等作家关心的方面。
铁凝反复强调一个概念,作协是服务于作家的机构,以前如此,现在亦然。
作协研究者王本朝认为,回归于服务是作协的本位。铁凝对于“服务”的理解不是具体干涉作家每一篇作品的写作,而是希望营造一个能够激发中国作家想象力和创新能力的氛围。
作协发言人陈崎嵘则把作协职能的转变总结为:要建设服务型的和谐作协。
和谐,是指作协内部以及作家之间的状态。作协这两年打开大门吸纳会员,也是其一。2007年是80后作家,2008年是网络作家,2009年是港澳作家。陈崎嵘透露,“团结”的范围还将扩展到台湾和海外华人作家。
作协提供的服务还包括:为青年作家在鲁迅文学院提供5个月的全脱产研修课程,学费和生活费全包;从今年7月15日开始,与盛大文学合作开设首届网络作家培训班。
在铁凝看来,今天的作家面临市场的要求是快、快、快,而文学创作的规律是慢下来,这使得作家的创作质量与方向都难免良莠不齐。铁凝认为,还是有一大批作家在坚持着精神的高度与写作的难度,并且以有耐力的实践葆有着对文学的敬意和良知。
作协对作家应有鲜明的倡导。然而倡导的方式是巧妙的,铁凝说,比如作协今年陆续开办外国文学讲座,作协每位领导都去听课并提问,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提倡和导向。
而对那些受到网络文学冲击的传统作家,铁凝也有话讲,她说,“我们的《国歌》里还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呢,中国作家为什么不能沉思一下自己的危险关头?传统作家也应该警惕你语言的粗陋,是不是凡是书面写作语言就都很好了呢,我不这样看。”
《人民文学》前副主编周明在谈到铁凝“新政”时,说,“新班子不愧年轻,确实有朝气。这两年作协带领作家采风深入生活的次数明显增加。恰逢这两年社会大事件频发,作协没有落下。”
从突发性灾难的雪灾、地震,再到国家大型工程的西气东输、南水北调,作协都有组织作家深入实地。许多次采风都是铁凝与党组书记亲自带队。
北京作协副主席刘庆邦对于作协服务性的增强感受颇深,他说,这两年,作协做到了放下身段为作家服务。比如作家们一直关注的维权问题,作协旗下的维权中心最近针对《知音》杂志关于3位作家的失实报道,在《文艺报》上发了维权通告——限10天之内给予答复,否则进一步维权。《知音》已于7月末公开发表了“致歉启事”。
刘庆邦评价说,这是个好开端。
而在郑渊洁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告诉记者,80年代作协提供的服务才对作家有真正的帮助,比如1981年他边工作边一个人写《童话大王》时,北京作协主动帮他向原单位请了有薪创作假。
“那时作协地位很高,社会上都认,现在说起来不是天方夜谭吗?”他认为现在作协的做法都是小打小闹,“继续浪费纳税人的钱罢了”。
开拓作家的“新使命”
铁凝这两年,在对外交流工作上下了许多功夫。她发现这是中国作家被时代赋予的一个新使命。
当选作协主席不久,一些驻中国使馆文化官员,包括一些大使,到作协来拜访,他们愿与中国的作家展开更多的文学交流。
这让铁凝受到启发,作协是否可以在今天国家开放、被全世界瞩目这样一个背景下,通过文学增强国家的软实力?
她想起好多年前,二十多岁的自己,去美国参加一个中美作家活动。当时不太在意这种交流活动的她,随意谈起自己的《哦,香雪》。那是一群从没走出过大山的女孩的故事,她们每晚七点钟准时像等候情人一样等候一列只在村口停一分钟的火车。
却未料,那些美国作家一下子就被打动了,他们对小说表现出了极大认同——你写的是人类心灵能共同感受到的东西。
这种瞬间进入彼此心灵的体验,在铁凝多年来的国外考察经历中屡次发生。她有些矫情地想着,“文学应是最容易使不同民族和不同语言的人们相互理解的一种特别的精神产品。”
成为作协主席后,铁凝收到一封来自聂华苓女士热情洋溢的祝贺信。聂华苓女士和她的先生保罗·安格尔创办的“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从中国改革开放之处到今天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把中国当代大量优秀作家介绍给海外。
在信中,聂华苓期待“爱荷华写作计划”能与中国作协合作,继续邀请中国作家加入这个写作计划。
铁凝立刻开始了这个合作,她觉得自己几乎是义不容辞的,这也是作协应做的“大事情”。
今年5月,中国作协与“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合作,选择了9名美国作家到中国来做一次文学旅行。
以往都是中国作家走出去,这次选择让美国作家走进来,让同样数量的中国作家陪同他们旅行两星期。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旅游,选择了一些地方,半天出去旅行,半天回来写一些文学短章。然后用中、英文当场翻译出来,大家互相朗诵,并一段段讨论。
铁凝谈论起这个计划兴奋地眼睛发亮,“他们能由彼此陌生的相互试探变成一种感情上相互的渐渐了解,由此能看到彼此很多的差异。这对作家是个浪漫的文学体验。”她说自己恨不得也马上参与进去。
一系列类似的工作都在进行中,铁凝说作协正酝酿一个“东方写作计划”。今年10月在庐山要办个国际写作营,要邀请十几位国外的作家来中国走一走看一看。
去年中国作协还和韩国、日本在首尔举办了首届东亚文学论坛,这是三个国家共同倡议和发起的,以后每两年举办一次,三国轮流主办。条件成熟,也欢迎亚洲其他国家加入,在相似又各不相同的大的亚洲文化背景下,探讨当下亚洲作家共同关心的话题。
铁凝期望的是,中国作协也应该走出去,积极参与这样的文学交流,适时地发出文学的声音。
“中国文学在这样的一些国际场合亮相,尽可能多地让西方主流媒体,让最普通的读者了解中国作家的现状,或者通过中国作家的生活和写作现状了解中国今天的社会。这不是可做可不做,或者高兴就做、兴趣不在这儿就不做(的事),这是应该得到自觉重视的重要工作!”铁凝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她说这将是日后作协工作中着力改变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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