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拓冷待周汝昌”辩
在《我与胡适先生》(漓江出版社)一书中,周汝昌讲了他和邓拓“交往”的经过。1954年冬,批判俞平伯的运动日益深入,作为人民日报一把手的邓拓,派人请周汝昌来。有两个细节,一个是邓拓派车来接周汝昌,他却已经骑着自行车先行出发了,接周的车扑了空。“那时北京城里根本没有几辆汽车,黑色轿车都是要人乘坐的,神气无比。”到了邓拓办公室,“两张沙发,当中一个茶几式小桌,桌上一个大碟子,碟内堆着很高的散裸的中华香烟,这是彼时最高级的烟了。他让我一支烟在手,并且亲手为我用打火机点了烟。我深知这实在是特殊的礼遇。”
邓拓夸奖了周汝昌的“红学成就”,“提到了毛主席”,同时约请周汝昌写批判俞平伯和胡适的文章,并在文章中做一些自我批评。
周汝昌按指示写了文章,但是,“不待说,那是水平不够的,尤其是自我批评的部分,更显薄弱。”“这大约让邓拓非常失望,我成了一个‘不可教也’的孺子。”周文说,“邓拓对我不满,证明来源于一个事实”:上世纪60年代初,筹办纪念曹雪芹逝世200周年时,文联举办盛会,周恩来和邓拓都参加了。会后,“众演员围上了周总理,请示意见。”“我们一小群人在围谈,中间是邓拓。我想起了他当年的友善热情,便上前招呼,并怕他已不认识我了,自报了姓名。他听后,将眼抬起,望了我一下,头部微微一动———似点头未点头,此外无一回报,包括面色与言辞。我自讨了无趣,悄然退出了那里。”
这篇文章的开头说,“文革”初期,作者在“牛棚”中受审,有人朝他吼道:“看看你交往的,可有一个是好人!”于是,周“检点平生”,想写写他所“交往”与“认识”的非坏人,以至好人。于是写到了邓拓。
想想文中流露的情绪,再联系到邓拓在“文革”中的遭遇,不能否认周老先生有冷嘲热讽之意。只是这种冷嘲热讽是否站得住脚,却有待分析。他说邓拓对他的文章不满,如果只是说说倒也罢了,但举出的那个例子,实在让人感到并不能支撑这样一个论断。
首先说邓拓会不会不满?会,也可能不会。发动对俞平伯的批判,目标对着的却是他身后的胡适,以及留在大陆的一大批深受胡适影响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邓拓是否认同这种批判,已无可考证。须知,对胡适有成见的,是邓拓的上司,作为下属,他一定要传达上面的精神,并做出认真执行的样子。如果说邓拓的确在故意冷落周,那么这种冷落可以解释为与上司保持一致。他的上司明显看不上的一群人,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度热情,这与对他的文章满意与否无关。
再说邓拓当时的处境。上世纪60年代初,先是全国性的大灾荒,再是阶级斗争论甚嚣尘上。邓拓作为国家高级官员,深深地卷入了这一次次动荡之中。1961年到1962年之间,他操刀《燕山夜话》,对当时“左”的错误和不良作风有所批评和讽刺,而此后当权者重提阶级斗争论,不能不说是受到了邓的某些刺激。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邓拓过得并不舒服。他瞻前顾后,自顾不暇。在事隔六七年之后,他是否还会因周汝昌这样一件事而耿耿于怀?
有一些事,当事人觉得合情合理,深陷自己的逻辑。不管这种逻辑出于敏感也好,偏执也罢,但在旁观者眼里,却觉得牵强,甚或无聊。
□ 王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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