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挑战亚当·斯密
-沈致远
7月12日《纽约时报》刊出康乃尔大学经济学家弗兰克(Robert Frank)的文章《达尔文战胜无形之手?》“无形之手”是现代经济学开山祖师亚当·斯密(Adam Smith,1723-1790)被奉为经典之名言,大意是:市场为个人利益驱使而自行调节,好比有一只无形之手在运作。达尔文(Charles Darwin,1809-1882)是创立进化论的著名生物学家。不同时代不同领域的两位权威开战,是否有点像“关公战秦琼”?否!这并非开玩笑,而是颇有深意的严肃命题。
弗兰克开门见山:“如果问当代经济学家,谁是他们原理的睿智创始者?多数可能举出亚当·斯密。但这将会改变……我预言:一百年后多数经济学家会举达尔文以代之。”
弗兰克指出,根据亚当·斯密“无形之手”理论,在私有化自由市场中,个人为图私利作交易,由于“无形之手”在起作用,结果是普益大众。例如,企业主为了从竞争对手那里将顾客吸引过来,努力创新以改进产品设计和减低成本。此举使创新者短期获利,但竞争对手也会采用创新措施。竞争驱使产品价格和利润逐渐下降,结果是广大消费者受益。弗兰克认为,由于最近的金融危机,对“无形之手”理论怀疑日增,最终将为达尔文更普适的生存竞争理论所取代。“无形之手”理论正确部分会保留下来,但其无所不至的威力将被剥夺。
弗兰克以二例说明有利于个体的生存竞争会对群体产生不同结果。其一:鹰眼发生变异而变得更锐利,这不仅有利于个体鹰猎食,通过遗传会使得整个鹰族受益。他认为,这类似于亚当·斯密“无形之手”普益大众。其二:雄性麋鹿的角因变异而增长(有的竟长达五英尺),使其在争夺交配对象与其他雄性麋鹿战斗时占上风。这种变异通过遗传导致雄性麋鹿之间“军备竞赛”,长角优势被抵销,结果是群体因内斗加剧而更增危险。弗兰克认为,此例与“无形之手”普益大众之说相抵触。由此可见,个体竞争通过“无形之手”普益大众,只是特例而非常规。当竞争仅使个体之间相对获益时,个体利益与群体利益可能相抵触。
举生物学例子只是比喻,还是要回归到经济学。弗兰克在文中列举经济学现实:投资银行家个人收入与所管理的基金数额及其业绩密切相关,为了使基金对客户更具有吸引力,有人创造出诸如“衍生物”之类具有潜在高风险的金融产品,此举使创造者获利于一时。但当所有基金都采用类似措施时,不但无人受益,结果是使得整个社会风险大增,终于酿成席卷全球的严重金融危机。
弗兰克以调侃的口吻说,假如麋鹿懂得投票,由于战斗胜负只决定于角的相对长度,他们有充分理由投票决定“裁减军备”:全体雄性麋鹿的长角一律切掉一半。弗兰克接着说:当然,麋鹿不懂得投票公决,但是我们人类懂,而且可以做——对金融市场加强立法管理。他指出,近年来不加鉴别一味强调亚当·斯密“无形之手”,忽视以立法调节个人与群体利益,导致整个社会受害,达尔文之远见可能会帮助我们避免重蹈覆辙。
读完这篇有趣的文章,引起我的思考,提出来与读者共同切磋。
任何规律都必须经受现实的检验,经受检验的时间越长就越可靠。亚当·斯密“无形之手”是在资本主义初创时期发现的自由市场规律,通过两百多年的实践检验,“无形之手”的调节作用确实存在,但也发现了一些与之抵触的事例,这次金融危机使“无形之手”调节作用的局限性暴露无遗。许多经济学家开始反思,认为“无形之手”并非放之四海皆准的普遍规律。达尔文的进化论提出较晚(1858年),一个半世纪来经受无数批评诋毁和攻击,进化论身经百战越战越勇。不断完善的进化论揭示出生物进化的基本规律,如今即使最顽固的反对者也无力反驳,只好借助立法和行政手段横加干涉。地球上生物从原始的单细胞生物,进化到如今数以千万计蔚为大观的不同物种,包括具有思维和创造能力的人类。亿万年来,进化规律中的任何缺失都会自行调整克服,否则我们不会存在!进化规律经过千锤百炼,比“无形之手”高明得多。弗兰克惊人之语确有道理。
“生物学和经济学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难道其规律可以照搬?”不同领域的规律当然不能照搬,但可以互相启发借鉴。汤川秀树(1907-1981)是日本著名物理学家,提出核力的介子理论而获得194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他从《庄子》倏和忽为混沌凿七窍的故事中得到启发,提出万物本原之混沌假说,认为万物中最基本的东西没有固定形式,却有分化为一切种类基本粒子的可能性。物理学家能从神话中得到启发,经济学家借鉴进化论还值得大惊小怪吗?
弗兰克认为:“达尔文理论的中心思想是,竞争根据个体之成功奖励其品格和行为,而不是奖励种族和其他集团。”这值得商榷。最近提出的合作进化说认为:生物进化不仅靠竞争,还需要同族成员之间的合作。证诸蜂蚁社会成员分工合作及其他群居动物个体之间的协同行为,此说有理。再者,只强调竞争而忽视合作,就经济学而言也有问题。弗兰克主张立法规范“无形之手”,只是一个方面,整个社会的繁荣昌盛除靠竞争外还有赖于合作。
我从弗兰克还得到一点启发:具有创意的学者不仅应精通本行,还需要旁骛其他领域。说不定另一领域中的常识正好是本行“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缺失一环。科学史不乏这样的事例,以后有机会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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