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被赶进牛棚 女生宿舍楼看门人翻译《罗摩衍那》
陈晓楠:但是季羡林的亨通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三反”、“五反”开始,在这些标榜知识分子精神救赎的运动当中,季羡林猛然觉悟到自己什么都不是,是个彻头彻尾的“摘桃派”,意思也就是说坐享人民战争成果的人。他心里背上了异常沉重的原罪包袱,不断地忏悔,不停地写思想检查,心悦诚服地参加到一次次的批判浪潮当中。
解说:有一天,有人跑过来告诉他,外边正在批陈寅恪,很多人都写了批判文章,你是他的学生,赶快表现一下。当时确实有许多人靠出卖老师批判老师来求自保,以至于师生反目、人人自危。季羡林心里感到极不是滋味,他选择了保持沉默。后来有人遍查当年的主要报刊,确实没有发现季羡林写过批判他老师的文章。
季羡林:我对我的老师,都写了怀念文章,怀旧集。
陈晓楠:五十年后,季羡林在《回忆陈寅恪先生》这篇文章当中曾经这样写道:他说,一旦批到了陈寅恪先生头上,我心里却感到不是味儿。虽然经人再三动员,我却始终没有参加到这一场闹剧式的大合唱中去。我不愿意厚着脸皮,充当事后的诸葛亮,我当时的认识也是十分模糊的,但是,我毕竟没有行动。现在时过境迁,在四十年之后,想到我没有出卖我的良心,差堪自慰,能够对得起老师的在天之灵了。
北京大学朗润园内有个小池塘,这里荷叶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季荷,季荷池后面就是季老的住所,就是在这里他写出了对文革的反思《牛棚杂忆》。季老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这里早晨灯亮得最早的时候,季老一般早晨四点起床,晚上九点睡觉。几十年来,养成的这个习惯几乎没有打乱过,不过文革时期除外。
解说:这是印度著名史诗《罗摩衍那》的中译本,《罗摩衍那》被称为印度最初的诗,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有学者认为,《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象就受到了这部书的启发。但是,这本诗集长期以来只在佛教徒之间以节本的形式口耳相传,在中国一直没出现一部真正的全译本,直到文革爆发,季羡林被赶进牛棚。
蔡德贵:是季老一生当中除了在德国的饥饿监狱,然后在文革当中呢,他就是第二次进了炼狱,受到了人间难以忍受的耻辱,包括饥饿,包括肉体的折磨,但是从牛棚出来以后呢,他觉得人生非常短促,而且受这么大的罪,觉得还不如死掉好,所以他一度想自杀。有一次他把兜里装上了安眠药,准么悄悄地到这个他的房后圆明园的芦苇里边静静地死去,但是刚要出门的时候呢,被红卫兵堵住了,拉出去斗争,一顿痛打,打得鼻青眼肿,回来以后他痛定思痛说,人间的苦好像也就是不过如此,我不死了,从此以后呢,他不再有自杀的念头,反而悟过来了,既然人生这么短促,为什么不利用这短促的时间,干点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呢?
解说:文革后期,季羡林被发落到北大女生宿舍楼的传达室当看门人,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了《罗摩衍那》的地下翻译。因为怕被红卫兵发现,他只好偷偷地在家里头把原文抄在小纸条上,然后在传达室趁没人经过时拿出小纸条,躲在角落逐字翻译。这样的地下翻译持续了四年。文革结束,《罗摩衍那》的汉译本也初具雏形。
陈晓楠:万幸的是,共和国总算是艰难地挺过了这十年折腾,文革结束,很多批判过季羡林的人心事重重,他们担心遭到报复。有人千方百计地打探他的意图,甚至走路的时候都故意避开他,生怕旧债被他记起。其实季羡林也是心事重重,只不过,内容有别罢了。
解说:季羡林有常年写日记的习惯,据身边的人回忆,即使是出差在外,偶有所想,季羡林也会想办法记下来,没有纸就用路边的香烟盒。《牛棚杂忆》大概就是当时日记的整理本。
季羡林:我要是跳不到牛棚里边,那本书(《牛棚杂忆》)也出不来,如果那本书出不来,对我们对文化大革命的了解,差一大截。到现在,书非常少。
蔡德贵:他认为像文化革命这样的惨剧不应该重演,但是他看这个书店里边几乎没有出版这类似的著作,所以他就下决心,不管怎么样,我要把这段惨痛的历史,因为我是亲历者要写下来,他花了很长时间写,写了以后没人出版,出版社都不敢出,因为当时是非常敏感的话题。
钱文忠:他应该是拿个人现身说法,拿他的血泪,拿他的哀痛,来提醒这个民族不要重蹈覆辙,所以这部书对他来讲写得是很沉重的,虽然文笔好像看着很轻松。
季承:所以他在写的这个《牛棚杂忆》里头,他基本上是不点名的,说对谁,他都知道,这个人在什么地方他也清楚,他基本都没有点名,他的意思就是提醒这些人,能够认识这个事情错误,防止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不幸的事情。
蔡德贵:所以这个书的影响在于,中国它的文化革命,是一种毁灭文化,毁灭知识的一个运动,这样的运动以后不应该再搞,不应该有第二次。所以季老,他是《牛棚杂忆》主要的意图就是想告诉世人这么一个东西,不能做毁坏自己文化,毁坏自己传统的事,他的主旨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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