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笔下的“圆明园大劫难”
[法]伯纳·布立赛
法国历史学家伯纳·布立赛在《1860:圆明园大劫难》一书中,以战争亲历者的日记和回忆录为依据,描绘了英法联军官兵贪婪地抢夺圆明园中的奇珍异宝,无情地破坏华丽辉煌的宫殿,最终在熊熊烈焰中将这座举世无双的御苑毁为废墟的经过,以大量鲜为人知的细节展现了一幕真实而又触目惊心的历史。
“法国所有的王室城堡都顶不上一个圆明园”
1860年10月6日,法军和英军就向圆明园挺进,两军决定在那里会合。晚上七点钟左右,法国人到达夏宫圆明园的正面。历史学家皮埃尔·德·拉戈斯这样描写那个时刻:“大家以为大敌当前,殊不知只是一场《一千零一夜》之梦。据说,面前这座闻名的宫殿,在此之前没有一个普通的欧洲人见过。还有不确切的传闻说,那里面尽是奇珍异宝。”卡斯塔诺大夫写道:“对这座宏伟建筑,大家没有任何概念,心境都是怪怪的。”
10月6日晚,圆明园这座大清国皇帝的正式宫邸,几乎未遇抵抗就被法军占领了。惊叹不已的孟托邦将军10月8日给朗东元帅的信中曾说,“在我们欧洲,没有任何东西能与这样的豪华相比拟,我无法用几句话向您描绘这如此壮观的景象,尤其是那么多的珍稀瑰宝使我眼花缭乱。”
海军上尉巴吕对大家的感受作了如下概括:“当看到这座宫殿的时候,不论受过何种教育,也不论哪个年龄,还是什么样的思想观念,大家所产生的印象都是一样的:压根儿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与之相比;绝对地震撼人心,为确切表达而说出的话是,法国所有的王室城堡都顶不上一个圆明园。”
“即便两百辆汽车也弄不走宫殿里的好东西”
于是,出现一个棘手问题,就是怎么处理这里的所有财宝?
在《回忆录》中,孟托邦将军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去叙述洗劫圆明园的各种细节。他写给葛罗男爵的公文,也只对情况做了扼要介绍:“我于昨天晚上到达中国皇帝的夏宫,它已经被放弃,但无数财宝都留在里面。我已派人通知格兰特将军,请他和额尔金勋爵一起来到这里。我们平分了那些财物。但我们只能拿走其中极少一小部分。即便有两百辆汽车也弄不走那座宫殿里的所有好东西。”后来,为挽回信誉,孟将军又申言道:“由于我们的交通工具有限,不可能想把那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弄走。”
他还写到对一座衣料库的抢劫。那里面存放的丝绸多得令人难以相信。他解释说,那都是皇帝为自己和朝廷所用而储备的。孟托邦说,到了联军手里,这些华丽的丝绸的用场变得很拙劣蹩脚,比如:用来当绳子在营地拴马,做包袱布用来包扎在宫里弄到的东西,剩下的就都丢给跟在部队后边的中国人。
孟托邦对抢掠储藏中国档案的文源阁尤感遗憾。档案是由许许多多五十厘米见方的画组成,每张画下方都有说明。他写道:“整个中国历史应该都在这套画上,画的颜色仍然那么鲜亮,就好像刚刚画成似的。”
“法国人堂而皇之地抢,而且都是单个行动”
当时二十岁的莫里斯·埃里松,后于1886年即圆明园遭劫二十六年之后,写了一本关于那次中国远征的书《一个赴华翻译的日记》。他在书中用了两个章节的篇幅讲述对圆明园的大掠夺。埃里松还对法国人和英国人的抢掠方式加以比较,这起码是人们没想到的一点,在此值得一提。他津津乐道地对两个“联合的民族”在抢掠方面的“特点”进行对比:法国人毫无章法,甚至是一种无政府状态;而英国人则是有组织有安排,有条不紊。
“法国人堂而皇之地抢,而且都是单个行动。英国人比较有条理,他们能很快就明白应该怎么抢,而且干得很专业。他们都是整班行动,有些人还拿着口袋,都有士官指挥。有个难以置信,但又是千真万确的细节,就是那些士官都带着试金石。见鬼!他们是从哪儿弄到的试金石?”
由此看来,掠夺方式和手法多种多样,没有一定之规,就看你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
“炮兵们个个身上都裹着皇后的丝袍”
埃里松以一个普通目击者的身份目睹了对圆明园宫殿的抢劫行动,他把此称为“印度大麻吸食者的美梦”:“面对那奇特的景象,我真是大开眼界,忘都忘不了。人头攒动,肤色不一,类型各异;那是世界人种的大杂烩,他们一蜂窝地向大堆大堆的金银财宝扑去;他们用世界上各种语言喊叫着。”
他描写那些士兵:“一些人埋头在皇后那一个个上了红漆的首饰匣里翻找;另一些人几乎淹没在丝绸和锦缎堆里;有些人胸前挂满大珍珠串,把些红宝石、蓝宝石、珍珠、水晶石往衣袋、内衣、军帽里满揣满掖。还有些人抱着座钟、挂钟往外走;工程兵带着斧头,他们为了把镶嵌在家具上的宝石取出来,就挥斧把家具劈开。还有那么一个人,看见一个漂亮的路易十五时代的座钟,因为表盘上的时间数字是水晶石的,他以为那是钻石,就把那表盘取了下来拿走。时不时有人呼叫:‘救火!’人们慌忙赶过去,东西掉得满地都是,火舌舔噬着宫殿的豪华内壁,大家用丝绸、绸缎床垫和皮货压息火焰,那真是一场印度大麻吸食者的幻梦。”
皇家宫殿被抢劫破坏的悲惨场面令埃里松感到难受。他从宫殿走到庭院,观赏这座园林,觉得舒服些。不过他又看见到处都是跑动着的抢劫人群,他们“朝宫殿、宝塔、文源阁跑去”。
夜幕降临时,埃里松才回到营房。他遇见一些士兵,个个都满载着战利品,从银质锅到天体望远镜,还有六分仪,五花八门,其实他们肯定带不走这些东西。他还特别强调了英法两个军营的不同之处:“英军军营里人也同样很多,但一切都极为有序。而在我们这儿,整个就是个化装舞会。炮兵们回来时,个个身上都裹着皇后的丝袍、胸前挂满了清朝大官的朝珠。人家那边则把东西都码放在各个营帐里。”
正因如此,在圆明园前度过的第二个夜晚是“难以忍受的、嘈杂的、令人晕头转向的”。埃里松还写道,孟托邦将军在法军军营中,在扮成大清国官员或公主的士兵中走来走去,像父亲一般规劝他们把那些华丽俗气的旧衣服脱去,把那些笨重的战利品扔掉,并向他们许诺说,到了北京,他们会搞到更好的物件。炮手迪博斯克拉尔服从命令,把已经抱在怀里的东西包括满满一桶首饰统统扔到了地上。
简直是梦魇的一夜……
“撤离劫掠现场,身后留下一片废墟和大火”
第二天,10月8日,抢掠又开始了,而且变本加厉,大概持续了48小时。
如果说经过两天的抢劫,“法国人的军营看上去像个巨大的旧货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毫不为奇,阿尔芒·吕西也如是说。
“法军宿营地出现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奇特最热闹的景象。帐里帐外堆满各式各样的珍稀物品,这是一日之间发的横财,盯着它,寄托着多少梦想……人们看见那些士兵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缺乏远见,生性破坏,考虑不到行军劳苦,把丝绒绸缎往背包里猛塞,就好像只要走那么一程路就能把这些东西送给家乡人似的。
后来,气恼时,就把那些带不走的东西砸碎、撕烂或者弄脏。各处都是些豪华家具、丝绸,以及皇帝嫔妃们的那些以金丝线绣的裙袍,再就是眼巴巴看着这些东西带不走而挂在脸上的一副可怜而又可鄙之相。至于银子,多得几乎不屑一顾,因为那东西分量太重。拿价值480法郎的一块金条去换几瓶烧酒或者苦艾酒,这样做的士兵不止一个两个。”
巴赞库也描写过法军军营令人惊愕的场面:“那里营地看上去根本不像军营,怪诞得出奇。加金丝交织的织物、五光十色的丝绸锦缎、艺术品、青铜器、极为精致的宝物匣,统统堆在营帐前,有的被撕裂,有的东西只剩下半个。”
最后,让我们听听贝齐亚上尉的感叹:“10月9日,我们终于撤离了劫掠现场,身后留下一片废墟和大火,这悲惨的战争一幕无论如何是遮掩不了的,它使军队失去了尊严,使一些人失去了荣誉!”
(《1860:圆明园大劫难》,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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