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派海纳百川 海派追新求异
主讲人:刘勇(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地点:首都图书馆
我从几个流派来说一说一方水土一方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几大作家群,最大的作家群就是江苏、浙江作家群,四川作家群,福建作家群,东北作家群,现在还有西北作家群,每个作家群都有自己的特点。
老舍不算京派作家
在流派里边京派和海派很重要,并且一直以各自鲜明的风格,代表着中国文化的两种不同的类型、不同的风格。
可京派事实上到今天为止,一直难于界定,究竟什么是京派,哪些人是京派?比如说在文学作品中,大量的用北京作背景,写北京的人,写北京故事的张恨水,从来就没有被认做是京派作家。在学术界,老舍也没有被当做是京派的首领,一般讲老舍是京味作家,京味作家和京派作家是不同的。那谁是京派作家?我告诉你,全是一帮外乡人。
京派作家的首领代表是谁,第一个是周作人,浙江人;第二个是废名,湖北人,然后是沈从文,湖南湘西人。朱光潜,安徽人。林徽因,福建人,这些都不是北京人。个别的北京人有萧乾,他作品的主要反映也不是北京,是南方。那就是说京派不是以京人、京事、京味为标志来界定的,并不看你跟北京的关系有多密切,刚才我讲的那些外乡人,他的作品也不写北京呀。京派不是以北京画线以什么画线呢?京味的标准是什么?
我考察,京派作家主要是一种特定的文化品位来确定的,这个文化品位、文化品格是什么,这就是宽容、海纳百川、承传古典、注重传统、崇尚自然,这是京派作家共同的追求。不把老舍、张恨水放在京派作家里边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宽容的表现。不是一个狭义的京派,再加上学院味和田园牧歌,这是京派的一个很大特点,特别乡土。
其实,从历史到今天,北京乡土的气息还是很浓厚的,这一点和海派很不同,复旦大学有一个复旦论坛,海派对自己的总结是什么呢?非常有意思。第一条跟京派竟然一模一样,就是海纳百川,他觉得比北京还正宗,你北京海纳百川,海在哪儿呀?然后海派的特点就是求新、求异、求变,讲究新奇的东西。京派和海派有太多的不同,有太多各自鲜明的风格。比如讲,你不能说北京人不注重实际,你如果说上海人不重实际那就更错,上海人是最讲实际的,但是,两者讲究实际的方式不同、路径不同。
一个螃蟹能从上海吃到新疆
我们到一个城市,最能感受到它基础性的东西,就是你坐坐出租车。我有一次在上海坐出租车,要到上海的文化街多伦路,比较远。这个司机就不停地跟我们讲,高架桥会很堵的,你们坐地铁吧,我说习惯了。他不是拒载,他觉得线路不合适,第一时间就希望你下去,他其实是为你方便。这个司机一路劝我,我不想下。他不停地说,关键是耽误时间,被他说得实在不行了,终于说:算了算了,我坐地铁算了。他说为我好,根本上是为自己好。
北京不一样,我无数次从首都机场打车回来,每次我跟那个出租司机讲,先到北师大把我放下来,再把我的那个助手送到德外大街,不止一次司机理都不理,一脚就直接到了德外大街,我说,不是说好先把我放在北师大吗?他说这样我方便,他方便,所以北京人直截了当,我想怎么方便就告诉你,都很实际,只不过是思路不同,方式不同。
另外,北京和上海两种文化,都有一个主体,这就是市民文化,但两个是完全不同的版本。北京市民在皇城根前、天子脚下,好家伙也透着一种大气,有的时候还多少有点霸气,所以叫北京大爷。
上海市民不同,透着一种所谓的小资情调,天塌下来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在座的各位有看过根据张爱玲《色戒》改编的电影吗?《色戒》这个电影里边比较充分地把上海文化这些特点展露出来。我的感觉是这里边最具张爱玲特色的镜头,不是旗袍,也不是打麻将,最重要、最有张爱玲特色的镜头是电影里女主人公王佳芝放走了一些人以后,从珠宝店出来,招手要三轮车,三轮车夫特别飒地蹬着车,简直比开宝马还要牛。再一个就是停到那个戒严的地方,那群上海市民对话,都戒严了,但还是那么轻松,这就是最张爱玲的镜头。
张爱玲的作品有一个根本的价值,就是对上海底层市民的描写,对市民情调的表现。那么飒的三轮车夫,七嘴八舌玩笑开得那么开心的市民。这是一个反衬,不管你是姓汪姓蒋,你们抛头颅洒热血,跟我没什么关系。这是一个非常有深刻含意的一种镜头,所以这些地方是需要我们去仔细体会的。上海讲究实际,这种实际包括在建筑、饮食。上海人喜欢吃大闸蟹,我佩服的是上海人吃得好,吃得干净,北京人能吃那么干净吗?
我曾经就请了几位吉林大学的朋友,请他们吃螃蟹,正好赶上大闸蟹上市,98块钱一只!大家一人一只,醋还没拿上来,不到一分钟,已经吃完了。我说作料还没上来,几个朋友讲,有什么吃的,小胳膊小腿。那意思就是给你面子了,还要怎么吃呀。人家开玩笑说,上海人带一只螃蟹从上海上火车两天三夜到乌鲁木齐还有两条腿没吃完呢,吃得那个精细,那个干净。
当然,上海人也往往有一种看不起外人的傲慢,这特别体现在经常把外地人看做是乡下人上。我在上海开会,复旦大学著名教授吴中杰先生是杭州人,他自己讲在上海,人家跟他见面,总是问一句话,你们家乡住在什么地方?吴教授告诉他,我家是杭州的,那人记住了,第二次见面,人家还问他住哪?问了几十年,吴教授最后才悟过来,杭州不就是乡下?在上海人心中除了上海,其他都是乡下。
北京人艺能演好海派剧吗?
此外,北京和上海文化还有一些自己特殊的影响力,比如说北京文化,北京文化有一种神奇的同化力和亲和力。什么是同化力,举一个例子,老舍的作品《正红旗下》里边写了一个山东的王掌柜。王掌柜到北京来以后,对什么事儿都看不惯,特别看不惯那些闲人,那些提笼架鸟,在那儿闲谈养鸟。可不到半年,这个王掌柜对鸟的兴趣,比原来养鸟的人还要厉害,养鸟的人想走,他都不让你走,你得跟他谈鸟,这就是北京文化的同化力。
北京文化的特点就是,你什么都得跟着北京变,我北京不跟你变,你得跟我变,日本的快餐吉野家在日本只有牛肉饭,在北京不但有牛肉还有鸡肉,再加上东坡肉饭。北京人光吃牛肉行吗,还要吃鸡还要吃东坡肉,都得有。老上海城隍庙小吃在北京,小笼包谁吃?还要加上几样北京的炒菜才行。
北京的馄饨侯,我肯定不爱吃,没有多少肉,主要是虾米皮、紫菜。那上海的菜肉馄饨、新鲜的荠菜,那么多的肉,菜肉大馄饨特别好,所以有一家菜肉馄饨就开在馄饨侯旁边。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上海人特别高兴,可不到半年竟倒闭了。馄饨侯还是馄饨侯,虾米皮、紫菜就够了,因为你那个还贵几块钱,要那么多肉、那么多菜干什么?
上海文化有什么呢?有一种适应力,有一种应变力,上海文化能够适应别的东西,能够根据不同的情况加以应变,能让各色人等在上海都感到舒适。
我不久前去上海,正赶上上海新天地万圣节,上海的新天地跟北京什刹海酒吧一条街非常相似。在新天地,外国人纵情、自在。这让我解决了一个问题,原来我一直在想,北京的什刹海外国人很多,上海的新天地中国人也不少呀,为什么在上海的新天地外国人那么自在?我终于感受到一点,在什刹海,包括三里屯,包括南锣鼓巷,外国人再多,这个地方是中国的,是北京的。上海新天地你看一看,那一条街全部都是外文字母,街上的酒吧、餐馆都是外文,外国人感到非常舒服。我不大能想象外国人在什刹海能忘情,放纵的程度,这就是北京和上海文化的不同,是不一样的。
上海文化的适应力、应变力,还体现在其他的地方。前年上海人艺进京演出话剧,演了两出地道的京味话剧,《正红旗下》和《月牙》,演得非常正宗。当时北京人都怀疑,上海人演《上海屋檐下》,这些海派的剧还不错,演京味话剧能行吗?结果演得非常好,相反,我倒是怀疑,北京人艺能不能演一出地道的海派的、海味的话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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