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阿诺阿的灵魂
□蒋方舟
艺术家珍惜的灵魂,是惊惶的、淳朴的、神秘的,几乎与神灵沟通
据高更的日记《诺阿诺阿》所载,诺阿诺阿海岛上的土著人基本上是没有经过开化的,他们住草屋,上山采果,裸体走路。当他们和高更稍微熟稔一点的时候,把高更叫做“那个造人的人”;还有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看他调出鲜艳的颜色被吓得目瞪口呆,高更劝他也画着玩,他很惊诧地说:“我不行,我没有你那么有用。”
高更还在那里娶了一个13岁的妻子———她盘腿坐在地上,顶着一张大大的呆呆的脸,单眼皮。这个民族就是这样,喜悦和悲哀都纯粹得不得了,所以表现出来反而异常平静淡定。
当我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艺术家,我来到这样的地方也会很激动的。这种激动不仅仅是像看到堆新雪,一个手印一个脚印也没有,自己是第一人———那是航海家哥伦布的激动。我有格外的自私:想摄进他们的灵魂。
我第一次听到“摄进灵魂”这种说话,是在三毛的《撒哈拉的沙漠》里,她给当地的人拍照片,当地的居民很生气,说她是要“摄进他们的灵魂”。就好像《西游记》上有一个金角大王,他的法宝是一个葫芦,他只要喊谁的名字,就能把那人的元神吸入葫芦里。
而现在社会的人,都争先恐后着这种殊荣:“照我吧,写我吧,画我吧。曝我一下光吧。”但真正的艺术家珍惜的灵魂,是惊惶的、淳朴的、神秘的,几乎与神灵沟通。———是诺阿诺阿的灵魂。
高更是成功了,无数张在塔希提岛上的写生汇成了一张《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何许人?我们往何处去?》,高更在画这幅画的时候,没有用任何的模特,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被收录。也没有做任何调色的修改,而是直接把一桶太阳的颜色泼倒在画布上。
画完这幅画之后,高更就自杀了。三毛也是自杀的。而岛上的人,沙漠里的人依然缓慢地墩墩地步行在棕榈树下,或是沙漠里,生活一点也没变。也毫无察觉,曾经有人那么膜拜和向往他们香香的灵魂。
最后被收进葫芦里无法自拔,以致溺死在其中的,还是艺术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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