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郭沫若的意料,他的挚友、导师、心中的太阳毛泽东,却钟情于秦始皇。其实,这信息早在重庆报纸发表《沁园春·雪》的时候,就已经透露出来了。但那时二人的关系尚属诤友,郭的《甲申三百年祭》还被毛主席列为延安整风文献之一。尽管郭文的原意是惋惜正直的知识分子李岩被杀,指出李自成失败的原因是重用权臣、骁将,不用知识分子,为此他甚至想写李岩和红娘子的悲剧,以警后世。但毛主席却从文章中总结出“革命胜利后不能骄傲”的历史教训。文章虽说见仁见智,可毛主席把郭沫若的史论当做革命的镜子,却是不争的事实。有此一层关系,郭沫若骂骂秦始皇也就不会感到有什么不便了。
五十年代,情况发生了变化。右派知识分子向党的猖狂进攻,使毛主席进一步理解了秦始皇焚书坑儒的良苦用心。事情是由范文澜的一篇文章引起的。1958年5月8日,在八大二次会议上,毛主席说:
这篇文章引了许多事实证明厚今薄古是我国的传统,引了司马迁、司马光……可惜没引秦始皇。秦始皇主张“以古非今者族”,秦始皇是个厚今薄古的专家。
这时有人插话:“秦始皇焚书坑儒。”毛主席立予驳斥:
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八个儒,我们坑了四万六千个儒……我们与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们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了秦始皇一百倍;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概承认。可惜的是你们说得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大笑)
如此明确地肯定秦始皇,而且是以和历史学家范文澜对话的方式发出来,并且点名民主人士“骂我们是秦始皇”,这不能不使郭沫若惊悸。于是,他开始了艰难而又苦涩的转弯。
六十年代初,郭沫若出版了《读〈随园诗话〉札记》。全书凡77条,其中第8条就是《论秦始皇》。在《诗话》中,袁枚曾对罗两峰的诗“焚书早种阿房火,收铁还留博浪椎”,击节称妙。郭沫若驳斥袁枚:“何妙之有?”
先驳焚书:
以焚书而言,其用意在整齐思想,统一文字,在当时实有必要。然始皇所焚并不多,书多藏在官家,民间欲学书者可就官家学习,此犹今之图书馆也。
次驳收铁:
秦始皇收天下兵器,……所收者乃铜而非铁。
故始皇毁兵,在中国为铜器时代向铁器时代之过渡。且毁兵器而为钟声,不更有偃武修文、卖刀买牛之意耶?
“普天四海大烧其书”变成了办图书馆,为弹压民众所采取的“收天下之兵”竟成了“偃武修文”的创举。为了转过这个艰难的弯子,郭沫若可谓煞费苦心。
1963年3月,郭沫若和翦伯赞在广西不期而遇。翦将途中所作之诗录请郭沫若斧正,郭遂将“雄才千古说秦皇”,改为“雄才今日识秦皇”。他是这样解释的:
因为古来都是骂秦始皇的,由毛主席的《沁园春》才把他肯定了。这样说也和老兄的“不到灵渠岸,无由识秦皇”,扣合起来了。(张传玺《新史学家翦伯赞》)
虽然都是迎合,郭比翦显然高了一筹。“古来都是骂秦始皇的”,轻轻的一句话,既荡开了郭沫若当年的“错误”,又摆正了文人和领袖的地位,郭、翦二人目睹灵渠之后方才认识的雄才,伟大领袖早在几十年前就肯定了,史识之高下尽在不言之中。不久,郭沫若又在记游诗中写出:“秦皇毕竟是雄才,北筑长城南岭开。”用以和翦诗酬答唱和、声气相应。至此,两位史学大师在秦始皇问题上,终于和伟大领袖取得了一致,咸与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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