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日前在广州揭晓。最大的冷门是年度小说奖空缺,理由不是评不出佳作,而是获奖者毕飞宇“因个人原因”放弃这个奖。
与去年颇带总结与回顾意义的盛典相比,本次颁奖仪式相对程序简洁。因为毕飞宇的缺席,平添了众媒体的一些猜测。对此,主办方出面解释,宣布年度小说奖空缺,既是对评委工作的尊重,也是对作家个人意愿的尊重。
以“独立、公正、创造”、“反抗遮蔽”为原则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迄今仍被认为是当今国内充满理想主义精神的文学奖项之一,评委集合了国内文学界有分量的评论家、文学研究者与文学编辑。所评对象或为大家,或为被遮蔽的新人新作。同时,这也是惟一一个把评奖过程对媒体与公正人员开放的文学大奖。
评到今年,华语文学传媒奖走到了第七届,因为出现了毕飞宇拒奖的意外,令人不禁联想到所谓的七年之痒。评委之一李敬泽认为,痒是应该的,任何一件事带着理想与热情做到七年,也要重新确认与反思一下。痒过了、痛过了,才能百年好合。
从媒体角度观察,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所遇到的七年之痒,不仅体现在第一次出现了获奖作家的辞奖风波,可能还有各评委标准尺度的拉扯上。从一份评委的终评实录上最能看得清楚。
年度散文奖,李西闽算是一匹黑马,PK掉了写作《在民国》的孙郁、写忧郁症体验《旷野无人》的李兰妮,因为他的《幸存者》书写的是去年地震中被困76天的最深刻的生死体验。“文学发展到今天,作家不断自我边缘化,慢慢地就失去了对社会、对当下一些重要问题发言的能力。”(评委谢有顺语),这强调的是作家对现实的参与感。而在评选年度诗人方面,奖项则给了看起来离现实很远,但被认为写作难度系数很高的“我们时代的优雅诗人”臧棣。到底是看作家的整体表现还是年度表现?华语传媒在这两个奖项上显得尺度不一。
另外,诗人为什么不能获得杰出作家奖?也是教授程光炜评奖中的疑问。的确,历届杰出作家奖总是由小说家获得,从史铁生到贾平凹、从莫言到阿来,洪子诚、翟永明这样的诗界宿将为什么就不能有一席之位?程光炜为洪子诚不能获奖感到遗憾:“其实当代诗歌对新时期中国文学的贡献还是很大的,朦胧诗是新时期文学的一个重要源头,诗在其他阶段也有上佳的表现。今年年度提名的文章并不是洪老师最重要的,但是他对整个当代文学研究的贡献,可以说开启了一个时代,是多方面的,例如对左翼文学的重新开掘,对当代文学史书写方式的诸多实验,都有很多贡献。”
慕容雪村出现在年度小说家提名名单上,被一些媒体解读为网络力量的突围,但不难看出,众评委对慕容雪村作品的定位说法不一。参与评奖的小说家马原,看中的是他的网络背景,并认为他代表了一批首先诞生于网络并且“浅入浅出”的优秀范本,“评论家看重一部作品在文学史上的意义,而在我个人看来,作品阅读史上的意义也很重要。我认为浅入浅出要高于类似《追忆逝水年华》这样深入深出的经典。”但评委李敬泽反对截然划分网络作家与传统作家,“网络作家不是个金印,刺在脸上要戴一辈子。就慕容雪村这部入围作品,也不是首先出现在网络上。他现在的工作方式,也没看出与传统作家有什么区别。”评论家谢有顺表示:他看好慕容雪村,其实并不在乎他的网络背景,而是他的写作品质。像他这种和当下现实短兵相接的作家,并不很多,而且写得这么生机勃勃,叙事也有劲。程光炜则表示,慕容雪村明显不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职业作家,缺少对小说精神性的把握,在价值取向上也较为模糊,他的笔一直在跟着生活的感觉走。但他本人并不反对甚至鼓励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再大气一点,不能只注意纯文学作家,还应该给别的类型作家一点机会。”但,“这牵涉到对文学史的标准和边界怎么理解的问题。”(孙小宁)
2008年度杰出作家 阿来
获奖作品《空山》
2008年度小说家 (空缺)
2008年度诗人 臧棣
获奖作品《宇宙是扁的》
2008年度散文家 李西闽
获奖作品《幸存者》
2008年度文学评论家 耿占春
获奖作品《失去象征的世界——诗歌、经验与修辞》
2008年度最具潜力新人 塞壬
获奖作品《下落不明的生活》
当毕飞宇遇上慕容雪村
守住经典的价值?还是调整文学的眼光?
我们不必枉自揣度小说家毕飞宇为什么拒领这个奖,我们也不必着急给慕容雪村是不是网络作家下个定义。但是就此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来说,这两个作家引出这么多辨析题与判断题,甚至被一些人看成两种文学方向的分野。这是值得深思的。
从表象上看,这是与本次的提名委员会做了某种更新,年龄普遍偏轻有关。马原承认他们的阅读价值取向对他冲击很大,出版过《阅读大师》的他坦承“需要调整自己对文学尤其是小说价值的判断。”“从传统的小说价值论上,可能我会特别认同方方、金仁顺包括毕飞宇的写作,因为这跟我们原来的文学观念特别近,但是这些作品跟今天的阅读实际上是有距离的。慕容雪村在网络上的读者多得我们无法想象。所以,我在想,我们是否过于恪守那种传统的经典的文学价值论?”评论家李敬泽则认为,此次最遗憾的是,另一些有分量的作品没有进入年度小说的评选视野,比如邓一光的《我是我的神》,严歌苓的《小姨多鹤》。
面对当下复杂的文学现象,不难看出,一些评论家或者参与评奖的小说家自身的文学认识在发生裂变。马原坚持认为,华语传媒奖不该忽视韩寒、安妮宝贝与慕容雪村,因为他们是有阅读史意义的作家。参与初评工作的《天涯》主编李少君,也似乎更看好网络作家自由生长力量,认为“主流文学界应该向网络文学学习。”他进而提出,我们是否一定要以现有的文学标准来衡量新的作品?这种或西方现代文学或中国传统小说的价值标准是否会束缚新的创造?而评论家李敬泽则倾向于认为:当下文学创作所存在的问题,可能是传统作家与网络作家共同存在的。即艺术志向不足、原创力不足。他评价一些作品既无独特见解也无独特表达方式。“老实得像木头,有半吊子的愤怒再加一些前农民意识”。
敞开的评选过程最能够看出评委文学理解的差异,许多文学问题也可能还要继续争论下去,而且远远超出一个文学奖的范围。从某种意义上说,华语传媒所遭遇的七年之痒,也是当代文学之痒,是当今文学所要思考的议题。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可爱,就在于把这些都放到了桌面上谈。但是作为旁观者,还是会猜想,华语文学传媒奖下面的路会朝哪边偏移?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曾经带给许多寂寂无名而又恪守自己文学理想且富有才华的写作者以鼓励与安慰。此次获奖的年度文学评论家耿占春也说:这是一个给予失败者而非胜利者的奖赏。因为“最近或最近的一些年,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心中品尝着人文理念在这个社会中越来越倍感失败或失效的滋味,自青春时代起一代人真诚信奉的人文理念,除了在文学话语越来越孤寂的表述之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变换着的世象上看不到多少痕迹,尽管它依然时时爆发出痛苦与躁动。这种感受已经差不多变成了我自己内心的失败感、或一种沮丧感。而我注意到这个奖的提名委员与评委中,他们敏锐地看到了我在一些理论与批评话语中所表露出的迷惑与痛苦,他们甚至敏感到其中不安的语气与呼吸,我从心底把它理解为一种荣誉与责任的馈赠。”综观七届,华语传媒奖主要就起着这样的功效。因为除此之外,中国还有众多奖项,用来奖励那些声名卓著的人,而畅销书作者,也在当下的传媒中占了足够版面。若要兼顾作品的阅读史意义,我只担心会不会又变成数量说话、点击率为王?
每次出现这种争论,总有人提到日本的文学奖设置,芥川与直木奖是奖赏纯文学作品的,日本书店大奖是对畅销文学作品予以肯定。希望大家各走各路,免得互相拉扯。华语传媒是众人眼中的纯文学奖项,但它似乎不想关起门来自说自话,以一个恒定的标准来评定作品。这当然是可喜之事。但是无论怎么调整眼光,反抗遮蔽的文学理想还是应当继续坚守。给真正的创造性写作以鼓励与肯定,需要做的是一项沙里淘金的工作。因为金子无论在网络还是纸媒,都是稀之又少。如何不迷恋大家也不为新潮所惑,需要度过七年之痒后的华语文学奖在众评委的意见中调适出一种相对稳定的价值标准,让大家通过这个奖,接近真正的文学理想。
孙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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