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20年把海子熬成一张名片
海子,原名查海生,诗人。1989年3月26日在河北省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在不到7年的时间里,海子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他说:“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名抒情诗人,或一位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
□ 本报记者 瞿腊阿娜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昨天,是写下这句著名诗歌的诗人海子逝世20周年的忌日,全国各地民间举行了一系列活动纪念这位中国新诗史上的天才。在北京,作家出版社选编的《海子诗全集》在这一天首发;在上海,一群海子的诗歌爱好者聚集在909咖啡馆,以“909诗·歌会:海子廿年祭”为题纪念诗人……而在海子的家乡安徽省怀宁县,当地政府为缅怀海子这位在诗坛有着重要影响的“诗歌英雄”,打响“海子”这一具有深远意义的文化品牌,组织举办了海子逝世20周年纪念活动,并列为2009年该县“重点开展的十大宣传活动之一”。这一官方首次介入海子纪念活动的举动,引发了争议。
本报为此独家专访了诗人何三坡(以下简称何)与施袁喜(以下简称施),他们一个是中国著名文化批评家,因为写诗,被认为是“中国当代汉语诗坛的奇迹”;一个是云南本土彝族作家,因为写诗,他的生活云蒸霞蔚……两位诗人,一个生于上世纪60年代,一个生于上世纪70年代,他们打开话闸,谈论海子的过往和诗界的现状……看得出,海子在两代诗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这或许是对诗人海子最大的纪念。
官方介入纪念海子纯属多余?
记:安徽省怀宁县把举办海子逝世20周年纪念活动列为2009年该县重点开展的十大宣传活动之一,这也是官方首次介入海子的纪念活动。你如何看待这一文化事件?
施:这一伟大的文化事件,可以写进《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海子生前,穷愁潦倒,没见家乡政府吭声,哪怕一个问候也未曾有过。而在他死后,看着20年过去,仍有“眼球经济”价值,就开始翻尸弄骨地打起死人的主意,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创意。我建议怀宁县委宣传部每年拿出几百万资金,开办“海子文化旅游节”,招商引资,建设“海子博物馆”,开通“海子黄金旅游路线”,拉动怀宁经济又快又好地发展……
记:那不是一件好事了吗?
施:透过此事件,值得反思的是:如何善待本土文化人,真正让他们为自己的家乡而感到骄傲与自豪。
何:这个事情貌似尊重诗人,其实相当反讽,对活着的诗人漠不关心,对死去的人大加吹捧,这是对生命最大的不尊重。而且,“诗歌英雄”这个词本身就荒谬绝伦,“诗歌”怎么跟“英雄”放在一起了呢?这就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么?唱的是哪一出呢?这比海子还有想象力。
记:你们认为怀念海子,官方还是不要插手?
何:怀念一个诗人,官方民间都无不可,但不能利用。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他已经跟山河大地待在一起了,还希望用他的名气来搞经济建设?即便不是扰人灵魂,也显然是痴人做梦。诗歌是一种干净、高贵的精神,与喧嚣无关,与物质无关,与地方建设无关。
施:怀念一个诗人,当然是个人的事情,民间自发是对逝者的情感尊重。我们可以从一则来自《新安晚报》的消息上看到,“为了官办海子逝世20周年纪念活动,前不久,政府花钱修缮了海子墓地”,这一细节透露出来的信息是,为了这一活动,才出钱修理墓地。如果没有这一文化外宣活动,再过100年,政府也不可能修缮海子的墓地。这是十足的策划纪念,不仅矫情,而且心地不纯。我不知天真的诗人海子,听说他的家乡政府正在把他打造成一张外宣名片,九泉之下,会不会心安?
海子的诗是一剂“心灵鸡汤”
记:有人说,海子因死亡而成名,他的诗并不是最好的,你怎么看?
何:我不知道这把尺子在谁的手上,是哪个工厂制造的。如果它沦落到一些争名夺利者的手里,那就够呛了,嫉妒之火会把那个握住尺子的人的眼睛烧红,他看到的只是自己狂妄,就不能看到诗歌;如果这把尺子放在我们的心坎上,好诗就不难识别。在这样一个诗歌大国里,海子的诗歌当然不是最好的,他是个天才少年,靠才华写诗,而不是靠觉悟,与真正的智慧尚有距离。但他写下的诗篇有如磷火,一直在闪耀。人们不会忘记它。
施:一直以来,天才之作都备受争议。海子是一个有过乡村经历的高端梦想制造家,他的诗歌,像梵高的画一样,是素王之作、“高处有神”之诗。这样的作品,早已超越了庸常评论者的评论视野。
记:海子的诗歌对你带来过什么样的影响?
何:海子是个少年天才,他的优秀人所共知,我甚至以为他真正的写作还未来得及展开,他对中国文化还缺乏真正的理解。如果他能理解庄子、王维,能读懂国画、书法,能听懂《二泉映月》,会下围棋,他的人生或许可以免于这样的悲剧。至于说到影响,几乎谈不上,我偏爱古典,愿意待在一株古老的树下餐风饮露,对当代诗人的作品不太关心。我始终以为阅读当代诗歌是评论家们的工作,但这两年,我发现我的这个看法太错了,因为当代评论家其实根本就不懂诗歌,他们常常对一流的诗歌充耳不闻,对三流的作品大加赞赏。这让我有了给诗歌批评的野心。
施:第一次读他的诗歌,我还不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是在一本来自成都的油印刊物上,至今还记得《春天,十个海子》,予我迎面痛击;《四姐妹》则极大地缓解了我青春期的躁动。我的诗歌,喜欢静写自己熟悉的事物,或者狂抓生活世界中飞逝而过的意象,当是受了他的影响。
记:你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哪一首诗歌?为什么?
何: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首叫《九月》的诗歌:因为我一个叫周云蓬的朋友常常唱它。他是诗人,也是最好的民谣歌手,也许这首诗歌打动了他,从诗歌本身看,它还是太浪漫了。我不太能够忍受。但它哀伤的气质非常突出,很容易感染人。“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一个叫马头,一个叫马尾,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呵呵,好像是这样,我不知道是否背完了。
施:印象最深的还是《亚洲铜》。因为我在20岁时,还没写出那种质量的诗。
记:你怎么评价海子?
何:一个不可救药的天才。他的过早离去不能幸免。他的诗歌有穿越时间的魔力,给心存美好的人们带来了安慰,是一剂庸常人生应该服用的“心灵鸡汤”。
施:迷醉在汉语气场中的不知返者,疯狂的乌托邦构建者,心性纯良的农家子弟,与何三坡一样,是中国汉语诗坛的异数,持续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乡野与逍遥,是“道法自然”与“异想天开”的混合体。
现在才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
记:海子逝世20年了,这20年来,中国的诗坛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现状如何?
何:自海子离去的20年里,中国文坛进入了一个冰河时代,文人下海,浩大的拜金主义的尘土呼啸而来,一代国人身不由己,很快迷失在金钱之中。但互联网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它让成千上万的人投身写作,它带来了广阔的混乱与自由,文学正在努力找回它的尊严,而且,我甚至相信,中国诗歌正在进入璀璨光华的“盛唐时代”。
施:我不是文学评论家,在我这里,假定有个诗坛,它也从未改变,没有好过,也没有坏过。写作是大浪淘金,虚无的美好。
记:据统计,中国网络诗人不下十万,但真正好的诗歌却寥若晨星,你们认为是什么阻碍了好诗歌的出现?
何:我不太上论坛,只听说繁荣的消息,没见有晨星,可能珍珠都被垃圾埋葬了。如果真被阻碍,可能是速度阻碍了它们。好诗不在匆忙的流水里,而在一棵缓慢的树上。
施:这个问题何三坡回答最适合。我还真不知道它在哪里出了乱子。
记:上世纪80年代被认为是中国文学最好的时代,除了海子你还能记住哪几个诗人的作品?
何:顾城的一首,吕德安的一首,王寅的一首,西川的一首,于坚、李亚伟各半首。没有了。所以,你看哦,真正的好诗太少了,还远远没被写出来。不要乞求更好的时代,现在就是诗歌的黄金时期。
施:那是一个黄金在天上舞蹈的时代,也是一个混子在江湖里乱窜的时代。除了海子,那时涌现出来的李亚伟、于坚、胡冬……以及之前的芒克,之后的吕德安、何三坡,都是我能记住,并愿意尊敬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