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英:有些新东西没有写过,包括你说那个警棍,我猛一下联想,张爱玲说做爱的时候的描写。
窦文涛:不是,坐在男主角穿着长衫的大腿上。
查建英:感觉被警棍抽打。
窦文涛:两人原来一直都是平常聊天,突然间感觉到坐下有东西在鞭打,隔着绒布的警棍,这个比喻。
查建英:这个我都能联想到,比如说有一个美国女诗人,也是写做爱非常有名的一个诗,叫普拉斯。她就写法西斯一个男人的警靴,踩在她身上,后来当时很有争议,觉得证实这个不正确。但是实际上你想信,这种性爱里面的暴力,而且实际上这是很原始一种动物,希望一个强壮的东西。但是中国文学里面这种东西并不是很多,出现在张爱玲这个作家里,直接用这种,我觉得还是挺精彩的。再加上你说的后面这种,把它插在一起,这种打胎的,以前我觉得张爱玲有些上海不知道说什么那种小文学。
许子东:“小花”。
查建英:后来拍到《花样年华》里边躲躲闪闪,欲罢又止,绕着半天的这种,这个我们中国传统文学里太多了。
窦文涛:其实那天许老师讲的这个,我倒觉得真的是,看张爱玲,胡兰成说他们的恋爱,天人一般。但是照张爱玲说来,跟一般女人的心理,没有太大两样,你讲的那个到最后甚至都起了杀念。
许子东:对,最后这一个场面,他们都已经分手了,温州回来了。他过路还在常德公寓住一晚上,在《今生今世》也有描写,说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很不愉快。张爱玲在这里也有描写,讲几乎起杀意。金色的臂膀,看过他洗澡金色的背脊,她说几乎起杀意,后来的仇恨。我的感兴趣的是艺术家就了不起,其实到那个时候,50多岁的张爱玲在美国,对胡兰成已经是绝对死灰,已经叫他无赖人了。所以夏志清、宋淇他们都共识这个人是很无赖。可是她照样能够回想到20多岁,像刚才那种缠绵细密的那些情节,这是艺术家的,一般的女人到50多岁以前,伤透你心的这么一个冤孽,你还能记得吗?
查建英:这是她黄金的时刻。
窦文涛:这会不会是一个女人终生的胸口的痛,或者说甚至到了晚年,都缱绻不去的,如果她在年轻的时候,碰见这么一场恋爱。
查建英:我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就是一种痛,是一个财富,是一个礼物,你一定要经历这样一次,最后越痛,实际上越因为这个东西之强烈,她不信她没有从这里面再走出去,就是说在后来,其实这种起杀念,我说实话这都很寻常,而且不是光女的这样。
许子东:你们男的怕了吧。
查建英:不是。
窦文涛:拿剪子呢。
查建英:事实上男杀女的,因为独占欲杀女的更多,情杀。
窦文涛:没错。
查建英:只不过胡兰成这步他已经看开了,你说他无赖也好,这点我倒觉得他很酷。我明白着给你我可以这样,但是张爱玲她不能同样的抱着这种态度,她太年轻,实际上她可以把这个过去,胡兰成没过去,所以他变成了永远的痛。
窦文涛:没错。
查建英:这个是一个不同。
许子东:所以我还感慨一番,我说像胡兰成这样的人,其实也多,像这样行为很多,可是偏偏给我们天才女作家碰到了,但反过来讲,就要因为给他碰到了,她把她的痛楚变成了这么凄美的文字。我想再说一下,这本书的价值,胡兰成故事只是里面一小部分。在我看来,更大的价值是她写母亲,这才是现代文学里面罕见的一部分作品。
一个下一代的青年,怎么又爱又恨她的母亲,你知道中国现代文学,恨父亲的很多,杀父情节,母亲都是好的,所有男作家父亲都早去世,母亲都是他们的启蒙老师。鲁迅、郭沫若、郁达夫、胡适、矛盾,全是母亲是他们最重要的人。你没看到一个作品恨母亲的,可是这个作品里面有。
查建英:有过,李锐的女儿写她妈妈,那个也是非常刺激,那个母女关系之仇恨,之扭曲。
许子东:我讲在文学名著里面。
查建英:当然不是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