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988年深秋,在西郊北京图书馆(即今国家图书馆)二层馆内,已有不少作家早到了。我也持着《冰心文学创作生涯七十年展览》请柬,赶了来。
真的不算早了呢。可我觉得心脏怦怦地跳,就连这二楼,都吃力得很。唉,喘了口气,扶着楼梯,还是上来了。
见这馆内自是朴素的,通体好像都是淡灰色的。眼力也自知不那么好了,虽说还没有戴上眼镜子。
看见一副是文藻先生的长卷——写冰心求爱的信,就展现在这长玻璃罩里面。我不觉俯下身子,细一看,里面竟长达数千言;再仔细一看,似蝇头小楷一样,漂亮至极,且气势雄健,一丝不苟,虽说纸面已有些微黄。
看了看手表,只剩半小时了。冰心先生还没有出席。
等见到刘绍棠、苏叔阳、陈建功诸友,彼此也低声说了一番的话。
又见唐挚、袁鹰、周明等都到了场。
许多作家、诗人也都纷纷来了。
怎么,女儿也赶了来?见她,好像还没有看到我似的,就也去看那玻璃罩里吴老先生所写的字迹了。约五分钟吧,见冰心先生出场了———坐着轮椅,到会场里来。是由她的二女儿吴青,还是她女婿陈恕推来的?我却看不大清……
只见冰心先生盛装出席了,微笑着,惬意着,光彩照人。似正要绕场一周———又看人们都围拢着,鼓着掌,经久不息。而我,只远视着冰心先生。要不要走近些,到冰心先生那里去?难道是我眯了眼,一片朦胧;还是心脏一下子停了跳?老人到底讲没讲话,是轻言细语,还是笑不出声,像都不那么重要了……还是冰心先生坐着轮椅,慢慢的,雍容而且温婉,来到我眼面前———老人家仿佛正望着我么?是的,肯定是的,肯定!
我欣喜,又有些茫然——知道这时心脏正停了几下……
回过头来,我女儿却不见了,还正上着大三呢!明天是要考试吗?谁知道。
从北京图书馆回到家来,灯光已亮了。妻也早把碗筷放到了饭桌上。我坐下来,将《冰心文学创作生涯七十年展览》的请柬取了出来,放在眼前,默念着展厅间镌刻着的这句话:
我不是一个乐而忘返的人,因此纵然是地上的乐园,我却仍是作客。
我一下子竟又神往了……
十
1989年夏,我住进了医院。感觉心脏越来越停跳,也不知何为“房颤”。还好,略恢复了些,约住多半个月,我就出了医院。
1990年10月5日前,我写信给冰心先生,祝老人家90大寿。
1991年5月11日晨,我从杭州讲课回来,乘火车过安徽境内,竟睡过去了。等醒来,都是穿白衣服的,出出进进,没有声音。有两个人—— 一是妻,一是女儿。妻说:“你醒啦!”后才得知这是蚌埠医院……
1991年8月末,冰心老人来了信:
少华 玉英贤伉俪:
得你们信万分高兴,少华一定不要太累和急躁,这都与你新愈的身体不利。
《中学生博览》的顾问,就受之有愧,答应了。这两天也不太好,不写了。千万保重。
冰心
九.廿三.一九九一
后老人还送来四盒燕窝,我也服用了。
约1995年吧,我在电视上看到北京医院内,由陈钢抱着冰心老人出了院。知道老人康愈,我很高兴。
到1997年,电视里又见老人住了医院。直到1998年10月5日,知老人盛装微笑,由吴青扶着,在医院里过寿日,我也放了心。
不想冰心先生竟在1999年2月26日仙逝了!且看见政协主席李瑞环在电视里吊唁。
冰心寿活99岁,该叫“老喜丧”了吧?
大音无声。想起中国现代文学馆应藏有冰心塑像才可。不到三年,就在院落里铸了铜像,冰心同叶圣陶诸友聚在一起了。
转念一想,连我也意会了——居然一笑!
2009年2月26日
冰心十年祭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