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舍先生诞辰110周年的日子里,北京人艺将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龙须沟》、《茶馆》三部剧作重新搬上舞台,无疑是对老舍先生最好的纪念。先后看完这三部话剧,不禁对人艺艺术家精彩的演出由衷的敬佩,看得出他们不满足于以往曾经深刻印下的前车与后辙,而希望以自己重新的演绎,努力接近并还原一个真实的老舍先生。
最接近老舍的《茶馆》
看完这三部话剧之后,还有一个由衷的感慨,那就是老舍先生真的是厉害。孙犁先生曾论说作家生死两态:人生舞台,曲不终,而人已不见;或曲已终,而仍见人。显然,老舍先生属于令人尊敬的后者。无论作为小说家,还是作为剧作家,在中国的文学史上,还真的很少有人能够与之匹敌。
无疑,在这三部剧作中,《茶馆》是老舍先生的扛鼎之作,也是人艺拿捏得最为炉火纯青的精品。其高度概括的艺术力、气势宏大的叙述力,浓缩人生、人性和历史、时代;其丰富生动的语言、新颖别致的形式,开创话剧舞台创新之风。它是老舍先生一生所追求的“谭叫天的《定军山》”,是老舍先生内心深处艺术风光旖旎的一块风水宝地。新一代人艺的演出者,是踩在老舍如此辉煌的剧本之上和于是之等前辈艺术家的肩膀之上,他们的理解、创造和发挥,得益于此。最接近老舍先生,也最能够还原老舍先生的,是这部《茶馆》。看完《茶馆》,看见大幕之上远远的站着老舍先生。
最难演的《龙须沟》
最难演的是《龙须沟》,导演心里很明白,我看戏的那晚顾威先生一直站在剧场的最后,多少有些紧张地看观众的反应。尽管他一再强调这部戏定位于重寻人的尊严,努力向老舍先生当年的真诚、真实与艺术靠近。但是,老舍先生自己清醒得很,他早在写剧本之时就清楚:一,缺乏故事性;二,缺乏人物在日常生活中的描写。所以,他说:“在我的二十多年的写作经验中,写《龙须沟》是最大的冒险。”
显然,近六十年后的重新冒险,让我们看到的是老舍先生和人艺艺术家内心不可为之而为之的另一侧面,是政治与艺术的热情探索、交融、试水与博弈。尽管演程疯子的杨立新尽力尽心,演出后不止一位观众感慨说他的戏份太少,勉为其难。
有点陌生的“祥子”
《骆驼祥子》是人艺对于老舍先生小说的改编,体现了一个时代对于艺术与人性的理解和规范。删繁就简的改写,特别是删去了祥子和虎妞婚后的矛盾和冲突,以及对虎妞和祥子形象的改造,特别是删去祥子最后的堕落,小福子的自杀,人物干净了,单纯了,却缺少了原著的复杂,缺少了老舍先生人性的高度和心理的深度,和作为小说家的老舍笔下的冷酷和不可遏止的对人物的解剖和对艺术的追求。现在来看人艺新一版《骆驼祥子》,虽然舞台全新的调度、演员青春的演绎,令人耳目一新,却似乎并没有和五十年代和粉碎四人帮后的演出走出多远,依然轻车熟路延续着旧有的惯性思维与方式,多少让我有些不满足。
当然,这样的删削,是一代艺术和艺术家的局限和无奈。1955年新版《骆驼祥子》,老舍先生自己也删削了小说最后的一章半,并获得当时文艺界的好评。日本汉学家老舍研究者杉本达夫说过老舍有阴阳两面,阳的一面是保持自己原型不变的老舍,阴的一面是自觉不自觉脱离了自己原型的老舍。他还说一个老百姓的老舍和一个知识分子的老舍,一个谁来订货就拿货给谁的写家和一个灵魂深处呼唤主题的作家,一直矛盾着冲突着。今天,在演出的老舍先生这三个剧中,我以为人艺艺术家最能施展艺术天地的,是《骆驼祥子》。因此,我特别期待着人艺对于《骆驼祥子》有大刀阔斧新的演出版本的出现,更为自觉努力的还原一个真实而伟大的老舍先生。